“……噤蝉粉。”
这三个字从阿苦嘴里滚出来时,带着一股子绝望的土腥味。
苏晚音只觉得耳膜里“嗡”地一声,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进去。
噤蝉粉,江湖下三滥的玩意儿,寻常人吸了顶多耳鸣两日,可对从小练童子功、耳窍开得比常人灵敏百倍的乐师来说,那就是烂在耳蜗里的强酸。
“昨夜沈先生一直在校那把新得的古琴,脸几乎是贴着香炉的。”阿苦带着哭腔,两条腿都在打摆子,“刚才我去送药,喊了他三声,他连眼皮都没抬。”
苏晚音没说话,一把推开挡路的药箱,提着裙摆就往底舱冲。
船板湿滑,她踉跄了一下,手掌在粗糙的木纹上擦出一道血痕,却感觉不到疼。
底舱昏暗,空气里残留着那一缕甜腻的安神香味。
沈砚秋背对着门坐着。
他手里握着一只小铜锤,正在敲击桌上的一枚定音磬。
“当——”
清越的撞击声在狭窄的舱室里回荡,震得苏晚音心口发颤。
可沈砚秋没有停。
“当、当、当。”
他一下又一下地敲着,力度一次比一次重,直到铜锤砸在磬边上,发出刺耳的“滋啦”声。
他眉头紧锁,扔了锤子,十根修长的手指在琴谱上疯狂地划动——那是他听不见声音时,试图靠触觉去“读”懂震动的习惯。
那一瞬,苏晚音的喉咙像是被人塞了一把带刺的干草,堵得发慌。
那是沈砚秋的命。
她双膝一软,整个人几乎是跪倒在门槛上。
就在这时,一只枯瘦有力的手从斜刺里伸出来,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肘。
是一直隐在暗处的哑仆。
他没说话,只往苏晚音手里塞了一张折得很小的纸条。
苏晚音颤抖着展开。
纸条上只有八个字,字迹狂草,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霸道:
“伤非真损,切勿轻动。”
落款处,一枚暗红色的私印纹理,在微弱的烛火下泛着冷光——夜玄宸。
苏晚音死死攥着那张纸条,指甲几乎要把纸张掐烂。
她盯着沈砚秋那宽厚却显得无比孤寂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把眼眶里打转的热意憋了回去。
若是假的,那便是局。既是局,就得演全套。
“把先生移到最底层的密舱。”苏晚音转过身,声音冷得像这江底的水,“除我之外,谁也不许靠近。对外就说……晚音社的琴,断了。”
接下来的七十二个时辰,苏晚音把自己关进了密舱。
她没碰那些所谓的解毒草药,而是直接开启了玉佩,神识沉入“百戏空间”。
空间内书海浩瀚,她像个疯子一样翻找着《医律卷》。
竹简抛了一地,终于在《音疗篇》的夹层里,抠出了一卷残破的羊皮纸——《天耳经》。
“换音渡灵,以命换声。每传一缕声息,折阳寿一载。全功大成,需十年寿元。”
苏晚音看着那行猩红的小字,手指在“十年”二字上摩挲了许久。
十年。
对于一个正值盛年的伶人来说,这是黄金般的十年。
她坐在那张冰冷的玉台前,闭上眼,开始默运经文。
第一遍,五脏六腑像被火烧;第二遍,喉头腥甜翻涌;第三遍,她没忍住,一口血雾喷在面前的铜镜上。
镜子里,那个面色苍白的女人,鬓角竟在这短短两日间,生出了几丝刺眼的白发。
第四日黎明,江面大雾弥漫。
苏晚音用一只青玉匣装好了那卷《天耳经》,推开密舱的门。
守在门口的小桃枝吓了一跳,自家班主那张脸白得像鬼,眼神却亮得吓人。
“桃枝。”苏晚音把玉匣抱在怀里,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吃什么,“若我三日内不出,就把我的名字从班牌上除下。以后,晚音社归沈先生。”
“班主,你……”
“让开!”
苏晚音刚迈出一步,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扣住了青玉匣的盖子。
“你就这么急着去送死?”
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清晰入耳。
苏晚音浑身一僵,猛地抬头。
沈砚秋站在她面前,脸色虽然苍白,但那双眼睛里却映着她的影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的耳朵上,那层死灰色的气色已经褪去。
“啪”地一声,沈砚秋劈手夺过玉匣,当着满舱惊愕弟子的面,狠狠摔在地上。
玉匣碎裂,里面哪有什么经文,只有一捧早就燃尽的灰烬。
“你……”苏晚音瞳孔骤缩。
“三日前,夜公子就到了。”沈砚秋看着她鬓角的那缕白发,眼底闪过一丝痛色,声音沉哑,“他早就查出柳家那个疯丫头混进了后勤,让孙婆婆把香炉里的毒换成了迷魂散。我若是醒得早了,那丫头还有后手。只有我真‘聋’了,她才会露出马脚。”
话音未落,舱壁的一处暗格突然弹开。
“放开我!这是我姑母的恨,你们谁也别想逃!”
顺叔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走了出来。
柳轻罗那张原本清秀的脸此刻扭曲得像个厉鬼,手里还死死攥着半块熏炉残片。
“那是柳家独门的‘子母炉’。”沈砚秋指着那残片底部的火印,“母炉在她手里,子炉在我房里。只要母炉一热,子炉里的毒才会散出来。这东西,就是铁证。”
苏晚音看着柳轻罗,眼神从最初的惊愕,慢慢沉淀成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她弯下腰,捡起地上的一块玉匣碎片,轻轻拨弄着那堆纸灰。
“想让我断琴绝唱?”苏晚音突然笑了,那笑意却没到眼底,“柳轻罗,你记住了。我苏晚音要走的路,不靠谁去死,也不靠谁来陪葬。”
她从袖中掏出火折子,手腕一抖,火苗舔上了那堆残灰。
火焰腾起的瞬间,苏晚音猛地一甩水袖。
不是悲戚的挽歌,而是《破阵子》里最刚烈的起手式。
鼓声未响,她以袖代刀,在烈焰前劈斩、旋转。
每一步都踩在人心跳的节点上,每一袖都带着焚烧一切的决绝。
就在她仰头定格的那一刹那,腰间的玉佩突然滚烫如铁。
神识之中,百戏空间轰然震动。
那道原本横亘在空间边缘的裂痕,竟然在金光中缓缓弥合。
半空中,四个古篆大字浮现而出:
【共演共鸣】
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顺着经脉涌入脑海,苏晚音瞬间明悟——这空间里所有的技艺、感悟,不再只能由她一人独享,而是可以分润给与她心意相通之人!
当夜,江风猎猎。
苏晚音召集全体弟子登上甲板。
她没有废话,只是将那是新得的“共鸣契纹”刻入了晚音社那把主琴的底板。
“都过来,摸这把琴。”
弟子们面面相觑,依言上前。
当指尖触碰到琴身的瞬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一段从未见过的曲谱,像是长了脚一样,直接钻进了他们的脑子里。
那是《天耳经》里被焚毁的、原本只有以命换命才能窥见的乐章——《群音和引》。
苏晚音站在船头,望着远处江面上翻涌的雾气,淡淡道:“一个人的声音会断,一个人的命会绝。但一群人的声浪,能掀翻这该死的命运。”
此时,一只漆黑的渡鸦穿过夜雾,落在她肩头。
她取下腿上的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