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葛那一指挑断金线的脆响还未散去,隔壁存放主琴的密舱里突然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
苏晚音眉心一跳,甚至没来得及看春燕那张惨白的脸,转身便撩帘而出。
密舱内,负责擦拭主琴的小药童阿苦正跌坐在地上,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大口喘着粗气。
那把象征着晚音社魂魄的古琴横陈案上,琴底新刻的“共鸣契纹”在幽暗的灯火下,正泛着诡异的微光。
“怎么回事?”苏晚音快步上前,目光如炬。
阿苦两眼发直,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痉挛。
他哆哆嗦嗦地指着琴底那道繁复的纹路,牙齿打颤:“班……班主,刚才我擦琴底,手刚碰上去,脑子里就跟炸了个雷似的!眼前一黑,接着就是那个调子……”
他咽了口唾沫,眼神惊恐又迷茫:“似磬非磬,似箫非箫,尾音还带着倒钩,直往天灵盖里钻!这调子……和昨夜沈先生昏迷时嘴里哼的迷魂散解音,一模一样!”
话音未落,一道瘦削的身影已如鬼魅般闪入舱内。
沈砚秋连外衫都没披,脸色虽还有些病态的苍白,但那双眸子却亮得吓人。
他二话不说,上前一步,修长的手指在琴腹位置极为讲究地连叩三下,随即反手一掌,稳稳覆在阿苦的耳后翳风穴上。
“张嘴。”
命令简短有力。
阿苦下意识张口,甚至不需要自己发力,喉头竟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动,声带剧烈震颤,一段极其清越、甚至带着几分金属质感的泛音,竟真的从这并不通音律的小童嘴里流淌而出。
那声音不似人声,倒像是空谷回响,震得舱内烛火都在狂舞。
“果然不是幻听。”沈砚秋撤手,瞳孔骤缩成针尖大小,“是《天耳经》里的‘群音和引’起手势。这法门原该是用喉振带动气流,过七窍才能发声的绝技,早已失传百年。”
苏晚音心头巨震,立刻看向那把琴。
这就是“百戏空间”修复后带来的力量?
不仅仅是死物,它是活的。
“都进来。”苏晚音当机立断,对着舱外低喝一声。
片刻后,核心弟子们围琴而坐,连带着刚才受了惊吓的春燕也被拎了进来。
“这契纹是个放大器。”苏晚音盯着琴底,语气沉稳,“既然阿苦能触发,说明这路子是对的。大家单指按住契纹节点,跟着阿苦刚才哼出的那个节奏,调整吐纳。”
众人依言而行。
起初几息并无动静,直到第七次呼吸循环时,空气仿佛突然变得粘稠起来。
“嘶——”小桃枝忽地皱眉,指尖像被针扎穿,一滴殷红的血珠瞬间渗出,滴落在琴身那道暗沉的木纹上。
“别动!”沈砚秋低喝。
血珠触木即溶。
刹那间,琴身上方三寸处的空气猛然扭曲,无数金色的光点像萤火虫般汇聚,竟凌空勾勒出一页残缺不全的乐谱虚影。
那谱子并不是写在纸上,而是像被烧毁前的最后一秒,强行烙印在了时空缝隙里。
“是倒着的。”苏晚音歪着头,只看了一眼便断言,“镜像倒写,这是《天耳经》被焚毁前的最后‘遗言’。”
舱内一片死寂,唯有那金色虚影在缓缓流转,美得惊心动魄。
角落里的孙婆婆却没看那神迹,她手里捻着一根银针,快准狠地刺入阿苦拇指的少商穴。
“哇”地一声,阿苦吐出一口淤血。
那血在月光下竟泛着幽幽的青光。
“傻小子运气好,也是运气不好。”孙婆婆把银针往衣摆上擦了擦,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透着精光,“体内的迷魂散没清干净,耳窍处于半封半开的混沌状态,反而成了最灵敏的‘活音匣’。要是换个好人来,未必能这般通灵。”
她转头看向苏晚音,神色严肃:“但这玩意儿邪乎。此契纹认主不认人,往后必须得有一人主引,其他人共振。要是乱来,轻则变成哑巴,重则耳膜震碎,直接成聋子。”
沈砚秋此时已顾不得许多,他从怀中摸出一把极其精巧的柳叶刀,小心翼翼地挑开主琴底板的一处暗扣。
“咔哒。”
夹层弹开,里面并未藏着绝世秘籍,只有一张薄薄的拓本——那是柳轻罗投毒当日所用的熏炉残片花纹。
沈砚秋将那拓本铺在案上,提笔蘸墨,在那金色虚影投下的空白处,飞快地填补了三处断音。
笔锋落下,行云流水,却在最后一处戛然而止。
“不对。”他眉头紧锁,笔尖悬在半空,墨汁滴落,“这谱子有了,音也准了,但缺了驱动的心法口诀。就像是有锁无钥,强行演奏只会气血逆行。柳家的香谱里没有这东西……但我记得,当年被抄家的墨痕书屋旧档里,似乎提过类似的运气法门。”
就在这时,窗棂轻响。
一只漆黑的渡鸦穿过江雾,熟门熟路地落在琴弦之上。
它脚筒上并没有绑信,只是喙里叼着一张湿漉漉的便笺,笺角还沾着松江晨雾特有的水汽。
苏晚音取下展开,字迹狂草,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嚣张:
“墨痕书屋明早查封,档册分三路运出。其中一路,已混入你明日登岸采买的胭脂匣中。”
苏晚音指尖摩挲着那微湿的纸页,目光穿过船舱狭窄的窗口,望向远处雾气翻涌的江面。
甲板上,十六名弟子正按照契纹方位静坐调息,指尖微光浮动,宛如江上鬼火。
“胭脂匣么……”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将那便笺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顺叔这次的苦力活,怕是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