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苏晚音”三个字,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京城掀起滔天巨浪。
春社之上,火中绝唱,临危夺幡。
这桩桩件件,都带着一股离经叛道的传奇色彩。
各大茶楼酒肆的说书先生嘴里,那个曾经被苏家除名的贱籍伶人,俨然成了“火中仙子”、“梨园奇女”。
唾骂与鄙夷犹在耳边,追捧与好奇已甚嚣尘上。
苏晚音深谙舆论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她没有给这股热度丝毫冷却的机会。
次日清晨,一则消息便由心音坊放出,迅速传遍大街小巷:三日之后,军驿旧台,将首演全本《霓裳怨》。
为保证观演体验,此次演出仿效宫廷规制,设座售票,按位分级——前三排雅座,每位千文;其后散席,每位三百文。
消息一出,满城哗然。
伶人唱戏,观众打赏,天经地义。
可这指明席位、提前售票的做派,在京城梨园界,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有人骂她想钱想疯了,也有人被那“宫廷规制”的噱头吊足了胃口,更好奇那出《火泣调》的完整剧目究竟是何等模样。
不过半日,三百文的散席票便被抢购一空,连那堪比一两银子的千文雅座,也陆续有几位闲散宗室和富商遣人前来预订。
京城百姓的好奇心,被她精准地转化成了白花花的银子。
然而,当小豆子揣着那几张由夜玄宸所赠、面额巨大的银票兴冲冲地跑去钱庄兑换时,却碰了一鼻子灰。
“姑娘,出事了!”小豆子一头冲进后台,脸色煞白,“钱庄说,这……这是北境‘通裕号’的票据,是敌国北燕的皇商特许银票!在咱们大夏京城,九家分号里只有两家能兑,还得验印三天!”
苏晚音正在描摹舞台设计图的手猛然一顿,狼毫笔尖在宣纸上洇开一团墨迹。
北境,通裕号,敌国皇商。
这几个词如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她的脑海。
寻常富商,绝无可能动用这种等级的银票。
她回想起昨夜回廊下,夜玄宸那句意有所指的“我在等一个人,能把真相唱给天下听”,再联想到那枚神秘的蝶形铜扣与他袖口一闪而过的龙鳞暗纹……
指尖不可抑制地微微发颤。
此人背后,藏着的绝不是区区富可敌国的财富,而是一片足以搅动两国风云的滔天漩涡!
三日验印,这意味着她们在演出前,根本无法动用这笔巨款,无论是支付场地修缮费用,还是给班底众人发赏钱,都将捉襟见肘。
这一手,是敲打,也是试探。
与此同时,被禁足在府中的贺兰昱,听着外面关于苏晚音的种种奇谈,气得砸了满屋的瓷器。
他双目赤红,怒极反笑:“一个贱人,也敢踩在本公子的头上!我烧不死你,就毁了你的台子!”
他当即命心腹家奴,暗中携重金去收买负责看守军驿的几名老兵,要他们在夜里挖断舞台的地基。
不料,那心腹前脚刚走,后脚就被五花大绑地送进了巡防司大营。
一同被送去的,还有他用来行贿的一箱黄金。
原来,夜玄宸早已料到贺兰昱会狗急跳墙,提前以“修缮驿道,慰劳官兵”的工程款名义,将那几名守卫打点得妥妥帖帖。
老兵们拿了双倍的“赏钱”,又得了夜玄宸心腹的保证,自然乐得卖个人情,演了一出“忠于职守、严拒贿赂”的好戏。
消息传开,本就因纵火案而焦头烂额的京兆尹贺兰德,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得不亲自下令,彻查自己儿子的“行贿案”。
贺兰家的脸面,算是被彻底撕下来,扔在地上反复碾踩。
苏晚音听闻此事,心中却无半点喜悦,反而愈发警惕。
她深知,自己不能坐等风波平息,更不能指望那只狐狸一直出手。
她当机立断,将原定三天的排练,强行压缩为两日一夜。
白日,她在军驿旧台,顶着烈日与众人实景合练;到了夜晚,待众人散去,她便立刻进入“百戏空间”,开启《昼夜轮演法》——在空间内以数倍于外界的时间流速,将白日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唱腔、每一个眼神,反复打磨、修正,直至完美。
尤其是从《大傩仪·镇魂舞》中拆解出的那段高潮绝技——“七步断魂转身”,她练了不下千遍,直到每一次旋身卷起的风声都带着肃杀的悲鸣。
沈砚秋看着她眼底浓重的乌青和那双愈发灼亮的眸子,忍不住劝道:“姑娘,弦绷得太紧,会断的。你……不必如此拼命。”
苏晚音头也未抬,只用嘶哑的嗓音淡声道:“沈先生,我们没有退路。只有比所有人都快一步,才能活。”
演出前夜,月黑风高。
数十辆蒙着厚厚油布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军驿之外。
夜玄宸的侍从亲自押运,将车上之物一一卸下。
小豆子好奇地揭开一角油布,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那竟是整套闻所未闻的舞台灯具与特制帷帐!
灯具以琉璃罩面,内嵌铜丝,通过不同角度的透镜,竟能投射出仿若星辰、弯月的清冷光影;帷帐则以桑蚕绵纸夹着厚厚的棉絮制成,不仅能吸收场地杂音,更能让唱腔变得更为凝聚清澈。
更令人震惊的是,几名工匠在舞台边缘,悄然铺设了一圈极细的滑轨。
那正是《机关辑要》中记载的,能让演员如履平地般在半空滑行的“云履台”!
“我的乖乖……”小豆子看得目瞪口呆,他凑到苏晚音身边,压低声音道:“班主,这位夜公子到底是何方神仙?这手笔,简直是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给咱们当灯使啊!”
苏晚音的目光越过那些新奇的器物,落在远处灯火下那个静立不动的清瘦身影上。
她眸光深沉,声音清冷如冰:“他不是来捧场的。”
“他是来借我的舞台,放一场更大的火。”
说话间,她趁着一名侍从转身搬运道具的间隙,悄然将一枚早已仿制好的蝶形铜扣,不着痕迹地塞进了那人腰间的包袱夹层。
她要顺着这根藤,摸清他究竟是哪条过江的猛龙。
风,骤然吹起,将新挂上的帷帐吹得猎猎作响。
一场即将震惊全城的权谋大戏,已在无人察觉的舞台之下,无声地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