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府内──
假山叠翠,花草错落,亭台楼阁隐于绿荫之中,虽不似其秦王府那般气派,却也透着几分朴实雅致,清幽静谧得自成一方天地。
正房内,虞奕褪去上衣,赤着上身坐在榻沿。
他瞧着文弱清瘦,衣袍之下的身躯却紧实白皙,小腹平坦,肌理分明,不见一丝赘肉松垮。
只是此刻,那光洁的胸膛上赫然横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皮肉外翻,离心脏不过半寸,那剑锋若是再偏毫厘,怕是早已没了性命。
为他处理伤口的府医,也忍不住为他捏了把冷汗。
上次的伤才好了多久,这次的看上去比上次还严重不少……
王爷也太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
虞奕眉宇间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只是此刻嘴唇泛着病态的苍白。
待府医小心翼翼地换好药、缠紧纱布,又细细叮嘱了诸多注意事项后,房间内便只剩下他与心腹二人。
“王爷,仁元皇帝与恭王的消息,已让人传到了皇后娘娘耳中。听说皇后娘娘为此与皇上大吵了一架,如今似是生了病。”
虞奕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缓缓抬眼,露出一双剔透如琥珀的眼眸,眸底却深不见底。
病了?
他微微蹙眉,声音带着伤后的虚弱,却难掩关切,“严重吗?”
心腹回道,“听说是有些重,太医说需得好生静养一段时日。”
虞奕轻轻向后仰靠在榻上,胸口的伤口被牵扯得一阵剧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可他素来隐忍,除了面色愈发苍白些,神情竟与平日无异,瞧不出半分痛色。
他的目光静静落在窗外的枯枝,只是他的眼神有些放空,像是透过那枯枝,望见了别处。
穆廷于她而言,又怎能与亲姑母相比?
虞奕心中冷笑。
穆廷身为帝王,最是明白父皇留不得。
所谓流放,不过是哄骗单纯女孩儿的手段罢了。竟真让她信了他是宽宏大度的明君,不仅自己甘心臣服,还想劝服定国公也归顺于他。
帝王之道,从来容不得半点心慈手软。穆廷定会在流放途中,不动声色地将父皇除去,这是明摆着的事。
可若单单除去父皇,未必能彻底击垮她心中那点对穆廷的“欣赏”。
一个不够,那就多除去几个好了。
而虞辰便是最好的棋子。
年幼又一直恶疾缠身,能不能平安长大都是个问题,是对皇位威胁最低的存在。
虞奕的指尖轻轻蜷缩,眼底闪过一丝幽暗的光。
他倒是要看看,她是否还能继续自欺欺人,去欣赏那个看似“仁慈”、实则狠戾的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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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棠病了,容雅本想去探望一二,可刚走到凤仪宫门口,就被守在外面的宫婢拦下了。
宫婢低着头回话,说是皇上下了令,任何人都不许进去打扰皇后静养。
容雅心里打着鼓,总觉得容棠这病来得蹊跷,到底是真病了,还是另有隐情,实在不好说。
不过昨日那番争吵的动静,二人之间的矛盾,怕是已经到了相当严重的地步。
她与容棠终究谈不上多亲近。
起初留在宫里,不过是想避避周家那些破事,顺带打压打压林氏的气焰。可现在看来,这宫里怕是也非久留之。
帝后之间的火气若是烧起来,万一牵连到自己身上,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下朝时分,宫门前的玉阶上人影往来,容雅远远就瞧见了被同僚簇拥着的周恺。他穿着一身绯色官袍,身姿挺拔,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周恺也一眼瞥见了她,便笑着与身边几位大人道别,缓步朝她走了过来。
昨日还对他颇为冷淡的容雅,此刻却亲昵地拉住他的衣袖,仰起脸,语气带着几分急切,“我想出宫了,可皇后娘娘病着,我也没法跟她辞行,你能帮我想想办法吗?”
皇后生病的缘由,周恺身为帝王心腹,也算是清楚一二。
容雅这种时候留在宫里确实不妥。
此刻见她主动提出要走,正合他意。
看着她紧紧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周恺的神色柔和了许多,点头道,“好。我待会儿便去跟皇上说一声,皇后娘娘正需静养,你留在宫里,反倒添乱。”
“那你可得说话算数。”
心里却已盘算开了,等回府之后,若是林氏还敢为难她,她也绝不会再忍气吞声。
又想起昨日偷听到的那些话,容雅看着他,声音压得低低的,“前朝那些皇室,都是皇上派人杀的吗?你说……六妹妹现在惹恼了皇上,会不会连累容家?到时候我姨娘若是出事了,你能帮着求求情吗?”
新帝的凶残,她是见识到了。
那些前朝皇室明明已经归顺,安安分分过日子,却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容家与前朝皇室关系本就不浅,若是皇上要一并清算,那可怎么办?
她如今是周恺的夫人,再怎么样也能保个平安,可周恺纵使有本事,要保全整个容家怕是难如登天。
其他人的死活她不在乎,她只盼着,到时候他能护得姨娘周全。
容雅的声音虽轻,听在周恺耳中却不啻于惊雷。他立刻抓住她的手,“你怎么知道这些?”
见容雅疼得紧皱眉头,才稍稍松了些力气,却依旧严肃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祸从口出!”
他刚从皇上那里过来,自然清楚其中的缘由。
仁元皇帝留不得,本是计划在流放途中暗地解决的,可如今不仅仁元皇帝落水身亡,连前朝其他皇室,包括最年幼的虞辰,都接二连三地遭遇不测,这事闹得太大,本就敏感,怎容得她这般随口议论?
“……我昨儿偷听的。”
周恺这才长长松了口气,愈发觉得不能再让她留在宫里了。他沉声道,“你先回去收拾东西,我待会儿就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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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霆走在散朝的文武百官中,目光忽然瞥见金銮殿外高台甬路上那抹熟悉的身影,脚步一顿,忙匆匆追了过去。
“何公公。”他在身后扬声唤道。
何启连闻声回头,见是容霆,连忙停下脚步,拱手行了个标准的宫礼,“容大人。”
“容大人追来,可是有要事吩咐?”
容霆身为两朝重臣,在宫中自然有自己的眼线,可有些事,终究不及待在帝王身侧的宦官知晓得详尽。
他望着何启连那张总是带着笑意的脸,开门见山问道,“本官听闻皇后娘娘昨夜忽然病了,心中实在担忧,不知……此事可有其他隐情?”
仁元皇帝与九皇子虞辰的死讯,他一早便已得知。
女儿容棠在宫中,消息定然也瞒不住她。
容棠终究年纪尚轻,若是知道那两人竟是命丧新帝之手,以她的性子,怕是难以抑制情绪。
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病了,还下了令不许任何人探望,他怎能不忧心?
他最怕的,是新帝真对自己的女儿动了狠戾之心。
“这段日子,皇上对娘娘的宠爱,宫里人都看在眼里。只是昨日……娘娘的确触到了帝王的底线。”
何启连却不再多言,只低头再次行了一礼,“有些内情,涉及天家私事,老奴实在不好多嘴。”说罢,便拱手与容霆告辞,转身沿着甬路快步离去。
容霆高大的身影独自立在栏杆前,身后是层层叠叠的雄伟宫殿,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一座巨大而华丽的牢笼。
他的女儿就在那牢笼深处,他这个做父亲的,却连靠近探望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