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廷整理衣袍的手猛地一顿,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他侧目看向容棠,见她脸上没有丝毫恐惧,眼神平静得近乎淡漠。
他心里清楚,她是容家女儿,对容婉这个姑母,到底还是有感情的。
这件事,知晓内情的人寥寥无几,他大可以编个谎话骗她,毕竟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很容易相信。
可他不屑于欺骗。
穆廷迎上她的目光,“朕命人将她拖去了乱葬岗,喂了野兽。”
容棠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先前那些隐约的疑惑此刻都有了答案。
从穆氏对姑母的态度里,她早已察觉出不对劲。
当初姑母自刎时,她还能勉强安慰自己,若是落在穆廷手中,或许未必会取她性命。
可现在看来,他们之间定然结着不共戴天的旧仇。
容棠的手指紧紧攥着衣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你与我姑母若有深仇大恨,要报仇,我无话可说……”她抬起眼,望着他冰冷的侧脸,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甚至你要杀了虞舜和虞奕,我也能理解。”
他登基为帝,名不正言不顺,要坐稳这龙椅,定然要心狠手辣些。
权力对男人而言意味着什么,她当然清楚。
“……可是虞辰,他只是个五岁的稚儿啊!”容棠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
穆廷的脸色瞬间暗沉下来,“五岁稚儿又如何?”他紧紧盯着她,“你姑母当年,对还在腹中的胎儿尚且下得去手,朕又为什么不可以?”
他忽然低笑一声,带着浓浓的嘲讽,“棠棠,斩草除根,这是皇家亘古不变的规矩。”
“你混蛋!”容棠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声音嘶哑地骂道。
“……是啊,朕就是混蛋。”
穆廷轻轻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
他猛地用力捏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将她拉近自己,鼻尖几乎贴着她的,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你姑母为虞奕铺路,连皇后都替他选好了,倒是煞费苦心。”
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匕首,一寸寸刮过她的脸,一字一句道,“朕就是要抢他的皇位,睡他的女人……你又能拿朕怎么样?”
“再说了,就算没有朕,这皇位也不会是他的,棠棠,你有没有想过,他会甘心吗?他当真就那般良善?”
他向来杀伐果决,身为新帝,想要斩草除根以保全自身,其中的缘由,她不是不明白。
她也明白,这些事情,未必是他做的。
可……
他大可以同她说实话的。
此刻,他正紧紧捏着她的手腕,两人靠得极近,他身上那股属于男子的阳刚气息扑面而来,算不上难闻,可容棠忽然觉得胸口窒闷得厉害,喉咙里也泛起一阵发痒的恶心感。
下一刻,她身子猛地往前一倾,竟直接张嘴,秽物尽数吐在了他的龙袍上。
穆廷感觉到他身形一僵,显然是懵住了,紧接着,又一波强烈的恶心感袭来,她慌忙偏过头,侧身吐在了地上。
玄黄的龙袍上沾了污秽,狼狈不堪,可穆廷哪里还有心思顾及这些?
见她脸色惨白如纸,他登时变了脸色,猛地松开捏着她手腕的手,转而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
“棠棠?棠棠你怎么样?”他声音发紧,一边顺着她的背,一边扬声朝外面厉声吼道,“快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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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来得很快,提着药箱匆匆踏入寝殿,见容棠昏睡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忙上前诊脉。
容棠身子骨本来不错,但是再如何好,也经不起几番折腾。短短一年,她经历的变故实在太多。
容家动荡,父兄生死未卜,出阁成婚,惨遭爱人侮辱,好不容易容家安定了下来,没过多久,她又改嫁给了夺了江山的乱臣贼子。
在这宫里的一年多,她看似慢慢适应了新的身份,可心里那根弦始终紧绷着,从未真正松弛过。
如今骤然听闻几人的死讯,又从穆廷口中得知姑母死后的惨状,再被他那句无耻之言狠狠刺痛。
情绪剧烈起伏之下,她止不住地呕吐,几番折腾后,整个人便脱力般昏睡了过去。
穆廷坐在榻沿,面色阴沉。
还是何启连在一旁轻声提醒,他才低头瞥见自己龙袍上的秽物,这才起身去了净室换衣。
净室的衣架上挂着一身干净的玄色龙袍,穆廷挥退了想要上前伺候的内侍,独自一人解衣。
褪去外袍,露出结实的脊背与胸膛,满身的腱子肉上,交错着深浅不一的伤疤,那是沙场留下的印记,也是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证明。
他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还未从方才的争执慌乱中平复。
随手拿起一旁的衣物,目光扫过身侧那把太师椅,一股戾气直冲头顶,抬脚便想踹上去泄愤……可眼角的余光仿佛瞥见了床榻上昏睡的容棠,那抬起的腿硬生生顿在半空,最终缓缓落下。
他不再暴躁,只是窸窸窣窣地展开干净的衣物,沉默地穿好。
换妥衣裳回到寝殿,穆廷重新坐回榻边,看着容棠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面颊却隐隐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里还断断续续地说着些胡话。
许是睡得不安稳,她的眼睫一直在轻轻颤动。
穆廷凝视着她的眉眼,心头渐渐软了下来。
她长得是真的漂亮,艳冠皇城,一点不假。
他承认,当初娶她的目的并不单纯,她的美貌也是其中之一。
大业初成,总该有些奖励,而这艳名远播的容家女,似乎最配得上他如今的身份。
可身为男子,他也是真心想对她好的。
只要她听话些,安分些,他能给她的荣华富贵,旁人一辈子都得不到。
只是,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与女孩儿相处。
他的先生教他兵法谋略,姨母教他识人辨心,却从未有人教过他,该如何哄一个生气的姑娘,该如何抚平她心底的伤痕。
他只知道,和她在一起时很愉悦,哪怕是拌嘴,也觉得比处理朝政有趣。
所以当她生气,甚至想要跑走的时候,他只能凭着本能用力抓住她,只有把她牢牢抓在手里,他才有机会慢慢告诉她,他不会伤害她。
此刻看着她苍白的小脸,穆廷伸出手,指尖悬在她脸颊上方,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轻轻落在她的发间,动作笨拙地抚了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