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朕守好皇后!今日起,凤仪宫半步不得有差池,否则,朕第一个摘了你们的脑袋!”
侍卫们心头一凛,忙不迭地单膝跪地。
外头廊下的周恺一直候着,见帝王出来,忙小步迎上前,目光不自觉地往下瞟,落在穆廷手腕包扎的伤口处,此刻隐隐有暗红的血迹洇开,在素白的纱布上格外刺目。
“皇上,您的伤……”
穆廷头也未偏,只淡淡吐出一句,“无事。”
于他而言,这般皮肉伤的确算不得什么,战场之上,比这重的伤他都受过,早已习以为常。
周恺点了点头,不敢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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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嬷嬷将安神茶端了进来,寝殿内,容棠已换了身常服。
方才虽未受伤,可与穆廷相护的瞬间,他手心的血还是溅了些在她的衣裙上。
此刻换了干净衣裳,她静静坐在椅上,手里捧着孔嬷嬷刚递来的安神茶,茶雾袅袅升起,模糊了她清丽的眉眼。
孔嬷嬷看着她这副模样,心还揪着没放下来,声音里带着未散的后怕,微微发颤,“娘娘,刚才那情形多险啊!您怎么就……?”
若非皇上反应快,那剑,怕是早就刺穿娘娘的胸膛了……
容棠的手指轻轻抚过温热的杯沿,冰凉的指尖被茶水的温度熨贴着,可心里却乱糟糟的。
刺客的剑刺向穆廷时,她几乎是本能地就挡了过去。
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刚入宫时,她对穆廷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夺权篡位的谋逆者上,甚至暗地里盼着他出事,可如今,真有人要取他性命,她却毫不犹豫地护在了他身前。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容棠的手倏然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就算……
她现在对他多了几分欣赏,却也不至于要拿自己的性命去护着他……
便是曾经她和陆晏川,她可以为了他,不辞辛苦,寻遍名医为陆母求药,可若是刚刚那般危急关头,她未必能做到这般地步。
见她只低头不语,孔嬷嬷更担心了,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老奴方才瞧着,那行刺的人,可是与世子过去交好的前朝兵部尚书之子子郑文言?”
上次因为与贾世安交好一事,容枫已经被抓进去过一次,万一这次,皇上又怀疑到世子头上……
“嬷嬷别担心,哥哥不会有事的。”
哥哥与郑文言交好已是前朝的事了,而且行刺风险极大,哥哥再粗枝大叶,也不至于如此鲁莽参与其中。
只是提到郑文言,容棠想起过去,他来定国公府寻哥哥时,总爱带些女孩子喜欢的小零食给自己。
如今这般结局,不免有些不忍。
能做到兵部尚书,郑家对前朝自然忠心耿耿。
然而不肯归顺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偌大的郑府,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女眷尽数被没入教坊司,便是尚在襁褓的稚儿,也落得个一生为奴的下场。
所以她大婚时,陆家是打定了她容家和郑家一个下场,所以才敢露出真正的嘴脸出来。
只是她却万万没想到,时隔这么久,徐家还有人活着,而且还是以刺客的身份回来……
容棠抬起眼,看向孔嬷嬷,想起方才混乱中没顾上的事,轻声问道,“娘亲他们……可曾平安离开?”
刚才殿内一片混乱,她只顾着眼前的危机,根本无暇他顾,此刻才想起还在宫中赴宴的家人。
孔嬷嬷忙点头,温声道,“宴席散后,国公爷和夫人没急着走,就在宫外候着。后来听说皇上和娘娘都无碍,这才放心离去了。”
听到这话,容棠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了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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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的车厢内,容霆正襟危坐着,薛氏安静地坐在他身侧。
方才宫中那惊魂一幕,仍让她心有余悸。马车碾过碎石,轻轻晃了一下,薛氏身子一歪,身旁的容霆忙稳稳揽住了她的肩臂,将她扶稳在原位。
薛氏心头一暖,“多谢夫君。”
容家男儿自幼习武,性子多是硬朗刚直,不似那些文弱书生般擅长风花雪月的柔情,可他们的关心却来得直接坦荡,从不掺假。
所以当初那么多追求者里,薛氏却选了看似最是木讷不近人情的容霆。
坐稳后,薛氏抬眼看向容霆的侧脸,犹豫了片刻,才轻声开口,“夫君,今日宫里的事,你也亲眼瞧见了,我瞧着,棠棠和皇上,相处得挺好的。”
想当初,容棠入宫时,容家上下谁不是提着心,怕她受委屈、遭折辱?
可这几回所见,那位新帝对棠棠的心思,绝非单纯的利用那么简单。
容霆握着薛氏的手,常年舞刀弄枪,手心的厚茧反倒格外让人安心。
他目视前方,声音低沉道,“今日棠棠特意寻了个机会,与我说了些话。”
那会儿薛氏也在,一个是多年相处的爱人,一个是疼惜至极的女儿,她隐约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只是事关重大,她一个内宅妇人,从不多问。
此刻容霆主动提起,显然是愿意与她细说,薛氏便顺势问道,“棠棠说了些什么?”
车轮碾过路面,在寂静的夜里,发出轻微的声响,车帘被夜风吹得轻轻掀起,吹入的风带着丝丝凉意。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棠棠劝我,效忠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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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深,凤仪宫内只留了一盏幽幽的廊灯,光影透过窗纸,在地面上投下淡淡的晕。
容棠坐在床沿等了许久,原是想等穆廷回来再说几句话,可夜里的风带着隐隐的冷意,只好先上了榻。
调理的药里有安眠的效果,她蜷缩着身子,一会便沉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间,似有一只带着薄茧的大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那触感算不上细腻,却透着一股熟悉的气息。
容棠睫毛颤了颤,心头没有半分警惕,依旧安稳地闭着眼。
直到那人凑得极近,微凉的脸颊贴上她的,带着深秋夜里的清寒,容棠才缓缓睁开眼。
眼前是穆廷放大的面庞,上半身微微覆着她,鼻梁高挺,唇线分明,呼吸间的气息拂在她的额头上。
许是夜里天凉,他又向来不懂得添衣,身上竟沾了些寒气。
容棠没说话,只顺势将身上的锦被往旁边掀了掀,留出半边空隙。
穆廷也没说话,三两下褪去外袍,高大的身躯利落地钻进来,与她并排躺好。锦被重新裹住两人,他身上的凉意渐渐被被褥捂热,也染上了她的温度。
容棠这会子彻底清醒了,侧过头,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看着他的轮廓,小声问道,“皇上审得可还顺利?那刺客……可有同党?”
身旁的男人动了动,转头便见他已转过身子,正面对着自己。
漆黑的夜里,他的眼睛亮得惊人,看得她心头一跳。
“你与郑文言可认识?”
穆廷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刚从外面回来的微哑,说话时,温热的气息一阵阵拂在她的侧脸和耳廓上,有些痒。
换做从前,容棠怕是要立刻竖起防备,疑心他又在揣度试探她。
可此刻听着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寻常事,只如实答道,“认识的,从前与他父亲同朝为官,他又与哥哥交好,经常来府中寻哥哥。不过臣妾与他,并没有说过什么话……”
穆廷嗯了一声,沉默片刻,才轻飘飘道,“他爹还有点骨气,倒是他,绣花枕头罢了,没受多少刑,就咽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