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行刺帝王,落得个死罪原是意料之中,可容棠万万没料到,竟会这么快。
她终究是个寻常女子,对死亡二字总存着几分天然的畏惧。
不过……绣花枕头?
郑文言过去经常来找哥哥切磋武艺,就连爹爹这般严肃的人,都曾夸赞过一二。
怎么这么不经折腾,说咽气就咽气了?那得是受了多重的刑罚?
穆廷自然不会告诉她实情。
那郑文言根本没挨多少正经刑罚,不过是被他盛怒之下甩了几鞭,那人扛不住就断了气。
他再是粗疏,也知道小姑娘家听不得这般血腥的事,索性轻描淡写揭过去了。
容棠见他不愿多提,便也没再追问。
寝殿内静悄悄的,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在夜色里交织。她侧躺着,身旁便是她的夫君,那具高大的身躯带着令人安心的存在感。
沉默了片刻,容棠想起另一件事,“先前刺客行刺的事情……可有结果了?”
“也是前朝旧人所为。”
容棠心头微沉。
除了前朝人,谁又会这般处心积虑要取他性命?
然而碍于自己的身份,她不好再多问,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这事本与她无干,可听穆廷说是前朝旧人所为时,她心里竟莫名地泛起一丝心虚。
身旁没了声响,只有容棠浅缓均匀的呼吸。方才她替自己挡剑的那一幕,却又浮现在他脑海。
穆廷闭了闭眼,心底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伸手一捞,便将她紧紧搂进怀里。他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棠棠莫怕……有朕在,谁也伤不了你。”
容棠在他怀里愣了一下。
她没有怕啊。
可此刻,男人的唇贴着她的额头,温热的呼吸拂过眉梢,说话时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肌肤传来,那股浑然天成的男子气概,像一张温暖而坚实的网,将她密密实实地裹住。
他根本没有怀疑她。
被他这般护着,信任着,容棠先前那点莫名的虚扰悄然散去。一丝微甜,在心底慢慢滋生开来,带着些微的痒,却又暖得让人不想动弹。
她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蹭到他衣襟上的龙涎香,彻底放松下来。
而另一边,前往北疆的路上可谓天寒地冻,虞舜与虞卿已在路上奔波了整整一日,此刻正随着几名官差,在一座破败的庙里暂且落脚。
破庙中央烧起篝火,也驱散不了外头的寒意。
虞舜衣衫褴褛,往日里那身属于帝王的矜贵荡然无存,瞧着狼狈不堪。他挨着虞卿坐在火堆旁,双手捧着一个硬邦邦的烧饼,小口小口地啃着。
那烧饼干得硌牙,嚼在嘴里像吞沙子,毫无滋味可言。
想当初,他身为帝王,锦衣玉食,珍馐百味唾手可得,哪里吃过这等粗粝之物?
可到底在灵霄寺吃了近半年斋饭,也还勉勉强强吃了下去。
比起虞舜这般近乎麻木的随遇而安,虞卿的性子可要骄纵得多。
哪怕在川宁侯府做妾室的时候,也是好吃好喝的供着她。
刚踏上流放之路时,她还是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嫌饭食粗劣,怨路途颠簸,这也挑剔那也不满。
可押送他们的官差哪里会像从前宫里的侍从那般顺着她?
她不肯吃,便任由她饿着。不肯走,便冷言冷语催促。
挨了几日饿,受了几番挫,虞卿身上的跋扈总算收敛了些。
此刻她也是蓬头垢面,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上,坐在虞舜身旁,转过头怔怔地看着他一声不吭地吞咽着干硬的烧饼。
这几日的奔波实在太辛苦,他的唇瓣早已干裂发白,起了好几道细碎的口子。
虞卿鼻子一酸,为处境的天差地别却无能为力的不甘心。
她的父皇,本该是高高在上,端坐在金銮殿上,受万民敬仰的天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风餐露宿,在这破庙里啃着冷硬的烧饼,一辈子都被这流放之路毁了。
虞舜闻声转过头,看向哭得不能自已的女儿。
这个他和淑英最疼爱的女儿,自是被万千宠爱长大的,何曾受过这等苦楚?
看着她这副模样,虞舜的心忽然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城破那日,他留下淑英时,她的那份惊慌与无助,他此刻仿佛也能感同身受。
“傻丫头,咱们父女能这样相依为命,又有什么不好的?”
听了虞舜的话,虞卿却依旧不服气,带着哭腔说道,“父皇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才不会像那容家,一屋子见风使舵的小人!”
一提到容家,她就想到了容棠,心里便憋着一股气。
在她看来,容棠一个和离过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当皇后,再者,作为容家人,就应该为他们虞家卖命,可她如今却转头嫁给了那个夺了父皇江山的反贼!
虞卿咬着牙,语气里满是愤恨,“这等不知羞耻之人,日后定然没有好下场!”
“是咱们对不起容家。”
那时容霆已带兵从北疆返回皇城,若他没选择逃跑,死守到容霆赶回,未必不能赢那穆廷。
而且,那位子到底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他手中……
“父皇……”虞卿翕动着嘴唇,脸上满是不解。
她不喜欢容棠,从儿时起便是如此。容棠总是那般耀眼,仿佛自带光芒,只要有她在,即便自己是公主,也像是被比了下去。
连她的那些皇兄们都对她另眼相看,明明她才是他们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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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雅入宫后,容棠与她说的话,似乎比这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多。她这才发现,她这四姐姐平日里的沉默温顺,怕都是在元氏面前迫不得已。
她忽然有些庆幸,穆月汐跟着秦王太妃一道去理县游玩散心去了,不然二人一同在她耳边叨唠,她怕是受不住。
容雅手里抓着一把瓜子,说起的林氏,那就是滔滔不绝,“你是不知道,那林氏抠门到什么地步!府里的丫鬟被她支使得团团转,一个人要顶三个人用。”
“她自己穿打补丁的旧衣裳也就罢了,连她女儿都见不得穿件新的。”
容棠喝茶的动作顿了顿。
周恺作为威远侯,前阵子又在肃城立了大功,皇上赏赐了他不少好东西,按说家境不该如此寒碜才是。
她抬眼看向容雅,这两日她在宫里住得舒心,性子也放开了些,从前在容府,她都鲜少出现在自己面前。
林氏的刻薄难相处,她早就知晓。不过周恺瞧着倒像是个体面人。
“那周大人待你可好?”
毕竟林氏总有走得那天,最重要的还是周恺的态度。
提起周恺,容雅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些,整个周家,大约也只有他稍微正常点。
“还成吧……”话音刚落,又立刻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就是太愚孝了些!”
容棠听着,心里忽然想起前几月入宫探望穆廷的穆氏。
算算时间,也快从江南到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