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恺还想为容雅辩解,“她年纪还小……”
“都快十八了,还小?你瞧瞧你妹妹,多懂事孝顺?!”林氏立刻打断他,见儿子处处维护容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做母亲的,哪能容忍儿子心里全装着刚进门的媳妇?何况这媳妇连个子嗣都没怀上,就敢这般摆谱。
周恺心里清楚,他越是护着容雅,母亲只会越恼怒,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耐着性子好说歹说,总算劝得林氏回屋歇息。
望着母亲略显佝偻的背影,再想到卧房里那个一天没吃东西、还在闹脾气的媳妇等着他去哄,周恺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只觉得眼下这家长里短的琐碎,倒不如行军打仗来得轻松。
周箬梅没有跟着林氏一块去后院,而是抬眸望着兄长。
先前她在容雅的事情上做得是过分了些,可她终究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又为这个家付出了那么多,这点事情,还影响不了他们的兄妹情分。
于是周箬梅上前一步,乖巧地叫了声,“哥哥。”
“有事?”
周箬梅轻轻点头,神色带着几分凝重,“箬梅有件事,回来的路上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该跟大哥说。”
周恺想着,她整日待在府中,能有什么大事?
顶多半是为了她自己的亲事。
便耐着性子,示意她继续说。
周箬梅缓缓开口,“今日皇上陪着皇后娘娘去灵霄寺拜佛,在寺里捉了两个人,这事哥哥你也知道了吧?”
那般大的动静,他自然知晓,连捉的是谁,他也清楚。
周箬梅眼睛清澈,望着他道,“先前箬梅在川宁侯府上,曾见过那位前朝的公主。今日也认出来了,被捉的那对男女中,那女子便是前朝公主虞卿。听着她的称呼,箬梅也能猜到,那名男子,应该是城破那日已经身死的前朝皇帝……”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既是被捉了,这本不是我该多嘴的事。可在这之前,箬梅曾亲眼瞧见,皇后娘娘在灵霄寺的后山,与二人私下见过面……”
听到这里,周恺的眼神猛地一凝,瞬间明白了妹妹话里的深意。
他沉声道,“你是说……”
“箬梅身为闺阁女子,本不该妄议宫廷之事,更何况对方是皇后娘娘。”
周箬梅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情绪,“只是哥哥也清楚,皇后娘娘母家与前朝关系匪浅。容家既已归降,实在不该再与前朝余孽有牵扯……大哥您是朝中重臣,应当明白此事的分量。但凡皇后娘娘真存了异心,而皇上又对她那般信任,那后果……”
她没说下去,可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新帝能坐上这龙椅,手上少不了沾染鲜血,依着他的性子,捉到仁元皇帝,他都是必死无疑,可如今却只是关入天牢,迟迟未动,这本身就透着蹊跷。
“好了。”周恺打断了她,目光沉沉地对上妹妹的眼睛。
他心里清楚,妹妹或许有自己的私心,可他与皇上当年一同打下这江山,在这些关乎根基的事情上,的确半分疏忽不得。
他缓缓道,“此事我已知晓。只是,你切莫再对旁人提起半个字。稍有不慎,便是毁了皇后娘娘的清誉,到时候,咱们整个周家都担不起这份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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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王府内,虞辰小小的一只,半趴在书案上画画,瞧着比先前绘得更精细些。
虞奕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直至白皙修长的指尖出现在视野,虞辰才欣喜的抬起头来,“三哥,你来了!”
“嗯。”虞奕温柔的笑了笑,视线落在画上,“辰儿不是说,想父皇陪你过生辰吗?”
父皇?
虞辰愣在原地,小小的身子微微一僵。哪怕他年岁小,也能从周围的变化里感知到疼爱他的父皇可能不在了。
可是……
虞辰眼睛亮了亮,满是希冀的抬头看向他。
从房间里出来,刚站定,身边的小厮便快步上前,附在他耳边禀告,“……打探到了,新帝只是将二人关在天牢里。听说,是皇后娘娘求了情,三日后,便会将皇上和公主流放边境。”
虞奕闻言,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本王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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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里阴暗潮湿,霉味与尘土气息混杂在一起,呛得人喉咙发紧。角落里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仁元皇帝虞舜便坐在上头,虽身着囚服,发丝微乱,眉宇间却仍残存着皇族的矜贵,未曾全然垮掉。
面前的木盘里摆着早已馊掉的饭菜,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他腹中饥饿,却也不嫌弃,伸手掰了半个干硬的馒头,放在嘴边小口小口地啃着,动作依旧带着昔日的从容。
牢内只有一扇极小的窗,高得几乎挨近屋顶。
偶有鸟雀飞来,停在窗沿上叽叽喳喳叫上几声,似是在打量这阴暗的角落,旋即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唯有明月高悬的夜里,在地上投下一小片清冷的光晕。
虞舜望着那片光,轻轻闭了闭眼。
前朝已亡,沦为阶下囚,这是早就注定的结局。
只是人之将死,过去的记忆也开始渐渐清晰起来,那道早已被他遗忘的身影,日夜出现在他梦中。
牢外传来些微动静,虞舜身形微动,缓缓抬眼望向牢门。
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慢慢走了过来。
容家的女儿向来貌美,而容婉的这个侄女更是其中的翘楚,他过去确实有过将她许给虞奕的想法。
他这三儿子,在各方面都十分优秀,确实是合格的储君人选,容棠嫁给他,日后他登基,容家自会继续效忠于他。
可是后来玉儿为他诞下一子,他心中的储君人选开始动摇。
再后来,容婉变得愈发歇斯底里,和他记忆里鲜活明艳的模样越来越远,他开始厌恶,他开始庆幸。
容婉的那次算计,彻底断了虞奕和容棠之间的可能。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他们全部,都输给了一个已死的女人。
难怪,他会在看到穆廷时,那般熟悉……
容棠看着他在牢中虽显狼狈,却还算镇定的模样,心里那点复杂的情绪又翻涌上来。
“皇上已经决定,饶你一命。”
虞舜抬眸看她,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轻声问,“是你求的情?”
容棠没有否认,坦诚道,“容家本就饱受猜忌。若是他不答应,我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她与穆廷如今相处的很好,她亦不会为了这个在最后舍下自己子民逃跑的帝王去冒这个险。
“我只是替姑母不值得。”
一个让她爱到盲目的男人,仁善温和只是他的表象,实际上自私又虚伪,哪怕到如今,他的心里也一直为他自己辩驳着。
虞舜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这辈子,确实负了太多人。
这些人,也皆因他而死。
“我想,姑母应该是不想在黄泉路上见到你的,所以,你要好好的活着。”
虞舜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忽然变得温和,望着她的身影,似是透过她,望见过去的人。
“你和他,应该不会走上我和婉婉的这条路……”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低沉浑厚的男子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与怒意。
“见异思迁的伪君子,也配和朕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