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冷冷一笑,
嘴里重复着,
“为了江家好,为了江家好……”
“将自己的嫡女划出族谱,也是为了江家好?做出此等毁灭家族的事,也是所谓的为了家族好?”
太皇太后言辞犀利,几句话就将江恕问的神色僵硬起来。
他也深知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做的是不够妥帖,
可富贵险中求,
他倒是没多后悔,现在文官一个劲儿的上折子弹劾,江家又是太皇太后和皇后母族,
皇帝真依律处置了,他这个妹妹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只是他也知道,
江照把持朝政数十年,却在五年前谢临川登基的时候,将实权悉数归还,
如今她还剩多少势力,
他这个做哥哥的并不晓得。
他看着苍老的胞妹,内心对嫡女的事没有半分愧疚,
“当年稚鱼做出那般惊世骇俗的事,若不及时将她从族谱里划出去,晚情又如何能顺利登上后位?”
“我知道你疼惜稚鱼,可她的所作所为简直妄为一个家族的嫡女!”
太皇太后呵呵一笑,面色嘲讽,
“兄长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糊弄哀家,你偏心庶女也就罢了,当年稚鱼无处可去的时候,你这个做父亲的有过一丝愧疚吗?”
江恕面色僵硬,却依旧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对,
在他心里,利益永远是他的第一选择,
嫡女笼络不住皇帝,那便弃了让庶女顶上,
当年他设计胞妹入宫,到现在也不曾后悔。
若是往事重来,
他还会这般选择一次。
太皇太后将胞兄的表情尽收眼底,眼底划过一片失望,
她冷漠的闭上眼,
不再去看胞兄,
江恕见她不说话,心下有些急躁,说话不免急促了些,
“你忍心看着江家经营百年的基业就此被毁吗?谁人不会做错事,我只是为家族谋一些钱财,舒服度日而已!”
太皇太后依旧闭着眼,
良久她叹了口气,目色幽幽的盯着江恕道,
“哀家自身难保,更帮不了你,也帮不了江家。”
“不如……你去求一求稚鱼,求一求那个被你划出族谱的女儿,看她能不能放下往事,心无芥蒂的帮你和皇帝说句好话。”
江恕浑身一震,
他盯着太皇太后,苍目一片怒色,
最后甩袖而去。
殿中再次安静下来,太皇太后沉沉叹了口气,
苏瑾走进来,给她递了盏热茶,
小声问道,
“太皇太后这般是不准备帮江家了?”
太皇太后淡淡说了句,
“哀家帮不了他,更无力帮他,他自己做的错事,便让他自己承担吧。”
苏瑾有些疑惑,
“可若真放任不管,江家会不会……”
苏瑾觑了一眼太皇太后的脸色,没敢再说下去,
太皇太后抿了口茶,嗓子润过后才突然开口说了句,
“苏瑾啊,你有没有发现,哀家最近总喜欢说起过去的事。”
苏瑾点点头,
“记得,太皇太后昨日还说,咱们庭院里那棵枯了的树,从前开花的繁盛模样。”
太皇太后目光悠长,
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时光帷幕,看到那个曾站在池塘边,等着心爱之人的江照。
她勾了勾唇,
口腔里还存留着汤药的苦涩,可眼尾的皱纹却柔和了些,
“或许哀家的大限是到了,才这般留恋往事。”
她说的又轻又缓,自己的生死犹如一件微末小事般不起眼。
可苏瑾已然双眼含泪,
手上的茶盏一个哆嗦摔在了地上,
碎成万千粉屑。
他仓惶跪在地上,哭着说,
“太皇太后怎可说这样丧气的话,奴才听着实在伤心……”
太皇太后笑了笑,
“瞧你,跟了哀家这么些年,还是这般受不住惊吓。”
苏瑾老泪横流,一度哽咽的说不出话,
江稚鱼踏进殿中的时候,
苏瑾还在啜泣不停,
江稚鱼面露疑惑,连忙走上去扶住苏瑾,
“苏公公,这是怎么了?”
苏瑾擦了把泪,颤颤巍巍的把地上的碎瓷捡起来,
说了句,
“人老了,不中用了,连给太皇太后端盏茶都端不稳,奴才再去热一盏来。”
说罢,捏着碎瓷转身走了出去。
太皇太后拉着江稚鱼的手,让她坐在一旁,
柔声问了句,
“刚才姑母和你父亲说的话,可都听到了?”
江稚鱼摇摇头,
“我一直在侧殿,没听清。”
太皇太后点点头,嘱咐她,
“不管什么,过几日他求到你的头上,你不必想着江家的安危,只需凭自己的心意。”
江稚鱼一头雾水,并没听懂明白姑母话里的深层意思。
她却并没有解释,
拍着她的手又说了句,
“江家亏欠你们母女太多,往后你不必被江家捆绑着,凭你心意便可。”
江稚鱼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
太皇太后从枕下拿出一只香囊,这香囊是很久之前的款式了,
颜色也褪去了一些,
江稚鱼将香囊放在鼻尖轻轻嗅了一下,
里边的香料倒是不像陈年旧物,散发着阵阵清香,并混杂着一股不可忽略的药味。
江稚鱼有些疑惑,
太皇太后轻轻摸了摸她的脸,
“姑母知道,你不愿在宫廷长住,也知道这五年,那个姓裴的太医入了你的心,你不愿再为谢临川生子,这个……”
太皇太后指了指香囊,双眸有深意。
“它或许能帮你。”
江稚鱼瞬间就明白了姑母的意思,
这些时日,每一次吃药,谢临川都紧紧盯着她,
她也能隐隐约约猜到那汤药里或许有调理身体助她再次有孕的药方,
但在谢临川的眼底,
她不得不将那浓重的汤药喝下。
心里却在祈祷,不要再让她有孩子了,即便孩子是她不期待的,可一旦生下来,
就是她终身都和宫廷划不开的一缕血缘。
这个香囊,确实能解她现在的困境。
她扑进姑母怀里,
鼻尖有些发酸,
“谢谢姑母。”
太皇太后轻抚着她的脊背,苍目幽幽蹙起,
这香囊,她也曾在诞下那孩子后,在身侧佩戴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