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林晓梅就醒了。她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糊着白纸的窗格,外面传来扫帚划过青砖地的沙沙声——是母亲在扫院子。
她轻手轻脚地穿衣,指尖抚过的确良衬衫挺括的领子,心里泛起暖意。推开房门,晨雾带着槐花的清香扑面而来。
怎么起这么早?王桂香停下手里的扫帚,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多睡会儿,早饭好了我叫你。
我帮您。林晓梅要去接母亲手里的扫帚,却被轻轻推开。
不用你。王桂香眼角笑出细纹,去看看你妹妹给准备的铺子吧。
东厢房的门虚掩着,林晓梅推门进去。晨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崭新的缝纫机上,金属部件泛着温润的光泽。她忍不住伸手抚摸,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颤抖——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宝贝。
大姐试试看顺不顺手。
林晓兰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个搪瓷盆,盆里冒着热气。她今天梳着利落的马尾,额发有些潮湿,显然刚洗漱完。
我烧了热水,大姐烫烫毛巾。她把盆放在架子上,手指在围裙上擦了擦,爹一早就去社里了,说今天要修复一尊什么罗汉像。
林晓梅拧着热毛巾,突然看见妹妹手背上有道新鲜的红痕。
手怎么了?
熬胶时溅到的。林晓兰不在意地缩回手,爹说鱼鳔胶火候最难掌握,我帮着看火。
姐妹俩正说着,晓娟揉着眼睛从正房出来,怀里还抱着个布包袱:大姐,我给你留的桃酥...
包袱解开,里面是半块压碎的桃酥。小姑娘不好意思地低头:昨晚晓峰偷吃,被我抢回来的...
林晓梅眼眶发热,把妹妹揽进怀里:待会大姐给你做新的。
早饭是棒子面粥和贴饼子。晓峰埋头吃得飞快,时不时偷瞄墙角的书包——那是二姐昨天新买的,上面还印着天安门图案。
慢点吃。林晓兰给弟弟夹了块酱菜,今天带你去办转学,记得见老师要有礼貌。
晓峰使劲点头,嘴角还沾着粥渍。
饭后,林晓梅系上崭新的围裙,站在裁缝铺里有些手足无措。街坊陆续送来要修改的衣物,她量尺寸时手指都在发抖。
放松些。林晓兰送走客人,轻轻按了按姐姐的肩膀,你的手艺比国营裁缝店的老师傅还好。
这时,晓娟抱着画板跑进来,在窗边支起画架:我给大姐画张像。
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里,林晓梅渐渐平静下来。她踩着缝纫机,针脚细密匀称,布料在指尖流淌成流畅的线条。
中午林海生回来吃饭,特意绕到铺子前站了会儿。他什么也没说,但目光在女儿灵巧的手指上停留了很久。
林晓兰盛饭时轻声说,韩老昨天问起罗汉像的修复进度。
林海生扒饭的动作顿了顿:下午就能收尾。
听说那尊罗汉像的捐赠记录有些特别?
林海生放下碗,从口袋里摸出个笔记本,底座刻着莲花标记,韩老说可能是明代法姓匠人...
他忽然停住,看了眼正在盛汤的大女儿,把笔记本又塞回口袋。
饭后,林晓兰在厨房洗碗。她感知到父亲在院里踱步,那种焦躁的气息让她皱眉。前世父亲就是在修复某件重要文物后开始不对劲的...
二姐!晓娟举着画跑进来,看我画的大姐!
画上的林晓梅低头缝纫,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侧脸上,连耳畔散落的发丝都栩栩如生。
我们晓娟真有天赋。林晓兰擦干手,从兜里掏出颗水果糖,不过...
她突然顿住,目光锐利地望向院门。木门缝里塞着个信封,正在微风里轻轻颤动。
怎么了?林晓梅端着针线筐走过来。
林晓兰快步上前捡起信封。没有署名,里面只有张字条:
明日午时,北海公园漪澜堂见。故人。
字迹娟秀,却让她浑身发冷——这是前世那个买通舅舅,要把母亲骗去改嫁的中间人的笔迹。
谁的信?林晓梅担忧地问。
没事。林晓兰把字条攥在手心,再摊开时已化作纸屑,推销茶叶的广告。
她转身微笑,却看见姐姐欲言又止的眼神。
兰子,林晓梅轻声说,要是有难处,一定要告诉大姐。
斜阳透过海棠花枝,在姐妹俩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晓兰望着姐姐关切的神情,突然想起前世大姐临终前,也是用这样的眼神望着她...
真没事。她挽住姐姐的手臂,声音放柔,待会我教你怎么记账。
只是转身时,她悄悄把掌心的纸屑撒进了灶膛。跳动的火苗里,那些秘密化作青烟,消散在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