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林晓梅已经坐在窗前的缝纫机旁。她轻轻转动轮轴,听着齿轮咬合的清脆声响,指尖抚过这台崭新的蝴蝶牌缝纫机,像是在抚摸一个易碎的梦。
大姐,这样摆布可好?
晓娟踮着脚将一匹靛蓝棉布放在裁剪台右侧,按照前日百货大楼老师傅教的方法,将布边对齐台面刻度。小姑娘额角沁着细汗,生怕摆错一寸。
正好。林晓梅温声应着,手中的软尺已经量过三遍台面。她按照在河北学来的规矩,将剪刀、划粉、顶针依次排开,每件工具间距正好两指宽。这是表姨反复叮嘱的:工具如兵器,摆放有序才能出好活。
林晓兰提着竹篮从早市回来,篮里装着新配的线板。她见大姐正对着阳光检查针脚,便放轻脚步。那些细如发丝的棉线在晓梅指间穿梭,针脚密实匀称,竟是独创的隐线法——这是表姨的绝活,前世大姐直到临终前才传给她徒弟。
二姐,大姐缝的衣裳好像会呼吸。晓娟凑过来小声说。
确实,那件半成的中山装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林晓梅用的虽是普通棉布,但经她巧手,布料的纹理仿佛都活了过来。
大姐,试试新来的扣子。林晓兰从篮中取出个纸包。里面是她在空间里特意挑拣的贝母扣,色泽如玉,却比市面上的要轻薄许多。
林晓梅拈起一枚对光细看,惊喜道:这扣子打磨得真细致,扣眼都不用特意放宽了。她立即取出顶针,穿针引线时下意识舔了舔线头——这是乡下养成的习惯,为让棉线更顺滑。
王桂香端着蒸糕进来,看见大女儿飞针走线的模样,眼眶微红:你表姨要是看见...话说半句便咽了回去,只将蒸糕放在离剪刀最远的桌角——这是老裁缝的忌讳,说是吃食近剪会断财运。
晌午时分,街道主任夫人来取预定的西装裤。林晓梅不急着交活儿,反倒请客人试穿。
您走两步看看。她蹲下身观察裤线,右腿比左腿短半指,得改。
主任夫人惊讶道:老裁缝都没看出来!我在医院工作,常年站诊台落下的毛病。
林晓梅浅浅一笑,取出划粉在裤脚内侧做个记号。这个细节被林晓兰看在眼里——前世大姐正是凭着这般细致,后来才成为首屈一指的定制师傅。
午后阳光斜照进窗棂,林晓梅开始教晓娟认布料。她将不同材质的边角料钉成册,每片都绣着密麻小字:
灯芯绒要顺毛裁,呢料喷水再熨烫...
晓娟学得认真,忽然指着样本问:大姐,这块绸子怎么像鱼鳞?
这是织锦,明朝时叫。林晓梅眼神温柔,表姨的师父当年在苏州织造府当过差。
林晓兰在门外驻足,想起前世大姐总对着块残破织锦出神。原来那些被岁月掩埋的技艺,早已通过一针一线传承下来。
暮色渐浓时,林晓梅点亮煤油灯。她将明日要交的衣裳逐件检查,忽然了一声——有件衬衫的领口线头收得急了。她毫不犹豫地拆开重缝,尽管客人未必会发现这点瑕疵。
大姐,不碍事的。晓娟打着哈欠劝道。
针线活如做人,骗不过天地良心。林晓梅说着表姨常挂嘴边的话,手指在领口捻出个莲花状的暗纹。这是她独创的记号,仿佛在每件衣裳里种下小小的善缘。
夜深了,林晓兰送来安神茶,见大姐还在整理丝线。那些红绿绿的丝线按色系缠绕在竹绷上,宛如彩虹落进寻常百姓家。
大姐,明日我陪你去扯布票?
不用。林晓梅从枕下取出个蓝布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各种票证,布票、线票、工业券都备齐了。前日给钢厂家属院改工装,他们多给了两张券。
她说着说着声音渐低,头一点一点靠在妹妹肩上。林晓兰轻轻抽走她指间还捏着的针,发现大姐拇指有道新鲜的血口——定是赶工时不慎扎的。
月光如水银泻地,照在缝纫机锃亮的踏板上。林晓兰将灵泉浸过的药膏涂在大姐伤口上,听见她在梦中呓语:这件...要给兰子做件新衣裳...
窗外秋风拂过海棠枝,带着裁缝铺里新布的清香,飘向北京的万家灯火。而在更深的夜色里,谁也没注意到墙角阴影中,半张被揉皱的文化局信纸正在风中轻轻打着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