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雨,时骤时疏,永不停歇般洗涤着这座不夜城,却冲不散弥漫其中的血色与迷雾。
九龙城寨边缘的后巷,雨水冲刷着方才的血腥,却冲不淡铁壁身上的伤痛与心中的沉重。他紧握着那枚冰冷的信号发射器,如同握着一块灼热的炭。渡鸦的话如同鬼魅低语,在他脑中盘旋——“别再单打独斗”。
理智告诉他,这个神秘人提供的方案是目前最优解,能最大程度保全周锐的遗体,让他能腾出手来应对更紧迫的救人任务。但情感上,将生死兄弟的遗体交给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让他感到一种近乎背叛的煎熬。
他沉默地回到那间狭小的储藏室,掀开帆布,看着周锐苍白而安详(或许是解脱)的面容,这个钢铁般的汉子再次红了眼眶。他粗糙的手掌轻轻拂过兄弟冰冷的脸颊,哑声道:“兄弟,委屈你再等等……哥一定把你风光接回来,带你和嫂子、侄女回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约定的时间将至。
铁壁最终一咬牙,用找到的破旧毯子将周锐的遗体仔细包裹好,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他的安眠。他凭借蛮力,扛起这沉重的负担,如同扛着一座山,一步步走出储藏室,来到巷口。
雨幕中,一辆毫不起眼、印着某家小型殡仪馆标志的白色厢式货车准时滑停。司机是个戴着口罩和帽子的男人,全程低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打开了后车厢门。
车厢内部经过改装,是一个简易的冷藏单位。铁壁深吸一口气,将周锐的遗体小心地放入其中。关上门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也仿佛被剜去了一块。
货车无声地驶离,消失在迷蒙的雨夜中。
铁壁站在原地,雨水浇透全身,伤口刺痛,但一种更加冰冷、更加纯粹的怒火在他眼中燃烧起来。兄弟的遗骸暂时有了着落,他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找到那个该死的“黄大仙祠”,救出嫂子和小侄女!然后,让龙叔那个杂碎血债血偿!
他转身,再次融入错综复杂的巷道,如同受伤的猛虎,开始根据周锐的遗言和渡鸦的提示,搜寻任何可能与“黄大仙祠”这个代号相关的蛛丝马迹。他的世界缩小了,只剩下复仇和拯救。
与此同时,半山,苏氏生物大厦。
夜莺从卫生间隔间里捡起那张冰冷的卡片,上面的字句如同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白鸽坠落”……这与她在祖父文件中看到的“白鸽项目”何其相似!
是陷阱?还是揭开真相的唯一途径?
家族的黑幕、自身的疑团、以及判官和团队面临的巨大压力,让她无法退缩。她必须去。
她没有通知判官。判官正在处理西贡的危机,她不能再让他分心。她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压下眼中的惊惶,重新戴上那副冷静的面具,如同往常一样下班离开大厦。
她没有直接前往荷李活道,而是先回了自己一处不常使用的安全屋。她需要装备,更需要调整心态。面对可能涉及家族最深秘密的会面,她必须保持绝对冷静。
在安全屋里,她取出一些便携的防身设备和监听记录仪。对着镜子,她看着自己苍白却坚定的脸,试图找出与那份古老文件中“dr. bai”照片的相似之处。越看,那股寒意越重。
就在这时,她随身携带的、一个从未对外使用过的私人加密通讯器突然发出了极其微弱的、特定频率的震动。这个频率,只与一个人关联——判官。
她立刻拿起,里面只有判官传来的、一段极其简短压缩的信息流,似乎是匆忙中发出的:
【“西贡事急,鬼手失联,周锐殉,铁壁情绪不稳。‘龙城’与日资‘浅仓制药’疑涉‘血珊瑚’。自身小心,暂勿妄动,待联。”】
信息量巨大!鬼手失联?周锐……死了?铁壁……夜莺的心脏狠狠一揪。团队正在分崩离析!而“浅仓制药”这个名字,让她莫名地感到一丝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判官让她暂勿妄动,但文武庙之约近在眼前。这或许不是巧合。
她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她需要赴约,但必须做好万全准备。她将判官的信息加密备份,设置了一个延迟发送程序——如果她在一小时后未能手动取消,信息将自动发送给判官和一个她秘密设置的应急信箱。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检查了装备,身影没入香港的夜雨之中,朝着荷李活道文武庙的方向行去。每一步,都仿佛走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西贡荒野,判官如同蛰伏的猎豹,隐藏在一处能俯瞰慈心福利院入口的密林山坡上。雨水顺着他冷峻的脸庞滑落,他却纹丝不动。
福利院内部的混乱已经平息,但警戒明显升级,多了许多巡逻的守卫和狼犬。龙叔的车队早已离开,不知所踪,显然是去处理更重要的“货物”(很可能是“血珊瑚”和童兵)。他尝试潜入,但发现防守严密得惊人,几乎没有漏洞。
魅影依旧联系不上。铁壁那边,他只收到了一个简短的确认信号,表示收到了周锐殉难的消息和坐标,后续再无音讯,这让他心中不安。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在他试图重新连接那台废弃笔记本电脑、查看是否有“渡鸦”后续信息时,电脑竟无法启动,仿佛内部遭到了某种物理性的破坏或强电磁脉冲的烧毁。这意味着,“渡鸦”最后可能发来的、关于“镜廊能量特征”和“清除者协议”的关键信息,他很可能永远错过了。
孤身一人,信息缺失,队友失联,敌人严阵以待。判官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局。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排除所有杂念,进入绝对的冷静状态。重新梳理已知信息:龙叔转移“货物”、“浅仓制药”疑似技术输出方、渡鸦提示优先拦截……
拦截?去哪里拦截?龙叔会把如此重要的东西运往哪里?最大的可能,是运往“龙潭”基地,或者……某个合作方的地点。
“浅仓制药”……日本……
判官猛地睁开眼,眼中寒光一闪。他想起夜莺之前汇报时,提及苏氏生物与东欧研究所的合作,以及“塞壬计划”的国际背景。如果“血珊瑚”与“塞壬”同源,那么其最终目的地,或许不仅仅是龙叔的黑帮帝国!
他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能确认运输路线和目的的突破口。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山下戒备森严的福利院。强攻不行,潜入困难……那么,制造一个让敌人不得不动的混乱呢?
他想起之前利用情报贩子散播的消息。警方和黑帮应该都快到了。
他拿出手机,发出最后一条指令,这次是直接给他掌握的、几个警方内部的不记名线人号码:【“慈心福利院地下有大规模军火库,疑似涉及国际恐怖活动。”】
这条消息,足以让警方将响应级别提到最高,甚至可能出动飞虎队!届时,无论龙叔在这里还隐藏了什么,都必须做出反应!
做完这一切,判官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然下山,朝着福利院侧后方一处相对薄弱的围墙点潜行而去。他需要在更大的混乱爆发前,尽可能靠近,观察任何异常的车辆或人员流动,寻找那可能指向“浅仓”或“龙潭”的蛛丝马迹。
雨水笼罩着西贡,也笼罩着港岛。三个人的命运在雨夜中朝着不同的方向疾驰,却被无形的线索紧紧缠绕。信任在崩塌,真相扑朔迷离,而遥远的东方,来自“清除者”的阴影,正悄然逼近。香江的暗涌,正在汇聚成吞噬一切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