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寨边缘的后巷,血腥味与雨水的潮湿霉味混合,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铁壁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剧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数十处伤口的剧痛。血水混着雨水从他身上淌下,在脚下积成淡红色的水洼。他死死盯着巷子深处那片阴影,卷刃的开山刀横在身前,肌肉紧绷如铁,如同受伤却依旧危险的猛兽。
刚才那精准打断电线、救他一命的袭击,绝非偶然。是谁?目的何在?
阴影中,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雨声完全掩盖的脚步声。一个身影缓缓踱出。
不是预想中的敌人,也并非判官。
那人同样穿着深色衣物,与环境几乎融为一体,但款式更接近城市战术风格,而非黑帮打手的装束。身材匀称,动作间带着一种经过严格训练的、高效而经济的韵律感。脸上戴着遮住口鼻的黑色面罩,头上戴着兜帽,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显得异常冷静的眼睛。没有持枪,双手自然垂在身侧,姿态并不显得攻击性,却也无懈可击。
铁壁没有放松警惕,刀尖微微抬起,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咕噜声。他现在不相信任何人。
对方在距离他五米左右的位置停下,这个距离进可攻退可守,显得极为老道。那双冷静的眼睛快速扫过铁壁身上的伤势和周遭环境,然后定格在铁壁脸上。
“铁壁。”一个经过改变、略显电子音效的中性声音响起,穿透雨幕,清晰无误地叫出了他的本名。
铁壁瞳孔一缩,握刀的手更紧了几分。知道他这个名字的人,要么是生死兄弟,要么就是……根源深厚的敌人。
“你是谁?”铁壁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一个不希望局面彻底失控的人。”对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可以叫我‘渡鸦’。和给你队友发送信息的是同一个。”
渡鸦?!铁壁心中一凛。判官提到过这个神秘的存在,意图不明。是敌是友尚且难辨。
“刚才……是你?”铁壁目光扫过巷子上方那些错综复杂的线路。
“举手之劳。”渡鸦淡淡回应,“龙叔动了真怒,出动的是他麾下‘疯狗’直属的清理队,装备了非致命武器,显然想活捉你。你刚才那样硬拼,死路一条。”
“你想怎么样?”铁壁不为所动,眼神依旧凶狠,“招安?还是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对招安没兴趣。至于想得到什么……”渡鸦的目光似乎瞥了一眼铁壁身后那堵墙——墙后,就是那个临时储藏室,里面放着周锐的遗体。“……或许只是不想看到某些东西落入不该落入的人手中,比如……你兄弟用命换来的那句话。”
铁壁心中巨震!周锐的遗言,只有他听到了!这个渡鸦怎么会知道?!难道当时除了童兵和清理队,还有第三双眼睛在盯着那场惨烈的突围战?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铁壁咬牙否认,下意识地将身体更紧地挡在通往储藏室的方向。
渡鸦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反应,语气依旧平淡:“‘黄大仙祠,白鸽飞不动了’。这句话,对吧?”
铁壁浑身肌肉瞬间绷紧,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骇然和杀意!这个人,竟然真的知道!他到底是谁?!
“别紧张。”渡鸦仿佛没看到他眼中汹涌的杀意,“我不是你的敌人,至少现在不是。如果我是,刚才就不会打断那根电线,而是等清理队给你打完麻醉镖,再轻松带走你和里面那位的遗体。”
铁壁死死盯着他,试图从那双重冷静的眼睛里找出丝毫破绽,却一无所获。
“你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铁壁从牙缝里挤出问题。
“一部分。”渡鸦承认,“‘黄大仙祠’很可能不是指那个香火鼎盛的旅游景点,而是龙叔势力范围内一个代号或者隐秘据点的代称。这类黑帮大佬,尤其迷信的,喜欢用这种隐喻。至于‘白鸽’……”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可能指代的是被扣押的人质,纯洁、无辜、渴望自由却无法飞翔。结合周锐的情况,指的很可能就是他的妻子和女儿。”
妻子和女儿!铁壁的心脏再次被狠狠攥紧。周锐直到最后,心心念念的依旧是她们的安危!
“地点在哪?”铁壁急迫地追问,向前踏了一步,气势逼人。
“我不知道具体位置。”渡鸦摇头,“这类关押重要人质的地点,必然极其隐秘,只有龙叔和最核心的几个人才知道。盲目去找,等于自投罗网。”
“那你他妈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铁壁低吼道,失望和焦躁让他的伤口再次崩裂渗血。
“废话?”渡鸦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些许冷意,“我告诉了你方向,告诉了你敌人可能的思维模式,这比你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或者拖着这身伤再去重庆大厦杀个七进七出要有用得多。”
铁壁喘着粗气,没有反驳。他知道对方说得有道理,但兄弟的遗言和妻女的下落像火一样灼烧着他,让他无法冷静思考。
“周锐的遗体,你打算怎么处理?”渡鸦突然转换了话题。
铁壁沉默了一下,沙哑道:“……我会找个地方,让他入土为安。”他绝不会让兄弟的遗体落在龙叔那些人渣手里。
“想法很好,但现实很残酷。”渡鸦毫不客气地戳破,“龙叔现在发了疯一样找你,也绝不会放过周锐的遗体。香港就这么大,你带着一具尸体,能躲到哪里?又能用什么方式安葬而不被立刻发现?”
铁壁再次沉默。他知道这是事实。刚才的血战已经证明,龙叔的能量远超想象。
“我可以帮你。”渡鸦开口,“我有办法将遗体暂时转移到绝对安全的地方,进行必要的防腐处理,并避开所有人的耳目。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交还给你,让你以应有的方式安葬他。”
“条件?”铁壁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这个渡鸦神秘莫测,出手相助必然有所图谋。
“没有直接条件。”渡鸦的回答出乎意料,“或者说,我的条件与你的目标暂时一致——让龙叔和他的‘龙城’集团彻底垮台。你们闹得越大,牵扯出的混乱越多,对我越有利。保住周锐的遗体,或许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能成为一枚有用的棋子,或者……至少不让它成为刺激你彻底失去理智、坏了更大事情的导火索。”
铁壁死死盯着渡鸦,试图分辨这番话的真伪。对方的逻辑无懈可击,甚至坦诚得令人怀疑,但他眼中那份超然的冷静,又让人感觉他仿佛在下一盘更大的棋,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
“我凭什么相信你?”铁壁最终冷冷问道。
“你不需要完全相信我。”渡鸦坦然道,“你只需要权衡利弊。是带着遗体亡命天涯,很快被追上,兄弟死后不得安宁,自己也搭进去,救人的事情彻底无望;还是赌一把,接受我的帮助,至少先保住眼前的筹码,腾出手来做更该做的事——比如,根据线索,去找到‘黄大仙祠’,救出该救的人。”
雨水哗啦啦地下着,巷口隐约传来警笛声,可能是冲着重启大厦的混乱去的。时间不多了。
铁壁胸膛剧烈起伏,内心的天人交战几乎不亚于刚才的血腥搏杀。最终,对兄弟遗体的责任感和救出周锐妻女的迫切渴望,压过了对陌生人的怀疑。
他缓缓收起了开山刀,但眼神依旧警惕如狼。
“……怎么做?”
渡鸦似乎微微松了口气,尽管外表看不出任何变化。“给你这个。”他抛过来一个小巧的、类似汽车钥匙的信号发射器,“一小时后,会有一辆伪装成殡仪馆的厢式货车到达巷口。将遗体放入车厢,然后离开。不要试图跟踪车辆,也不要调查司机。事情结束后,我会联系你。”
铁壁接过发射器,触手冰凉。
“记住,铁壁,”渡鸦转身欲走,又停住脚步,声音透过雨幕传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愤怒是很好的燃料,但别让它烧毁你的理智和你兄弟用命换来的机会。你的敌人,远比你想的更狡猾、更强大。别再单打独斗了。”
说完,他的身影向后一退,如同融入墨汁般,瞬间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后巷阴影中,无迹可寻。
铁壁独自站在雨中,握着那枚冰冷的信号发射器,看着巷子深处,良久不语。
渡鸦的话如同冰冷的雨水,浇熄了他部分狂躁的怒火,却让更深的寒意和疑虑渗入骨髓。
这个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