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西贡荒野。雨更大了,瓢泼般砸落在茂密的榕树叶上,发出哗啦啦的巨响,冲刷着大地,也试图洗刷刚才那栋建筑内溢出的血腥与罪恶。
垃圾箱内,魅影在令人作呕的腐臭和颈部剧痛中恢复意识。外界混乱的声响透过箱壁变得沉闷:警报声凄厉不绝,杂乱的脚步声、犬吠声、还有那种非人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嘶吼和零星的枪声交织在一起,正在迅速远离。
周锐……他用自己吸引了所有注意力和火力!
魅影猛地挣扎,推开沉重的箱盖。冰冷的雨水瞬间浇了他满头满脸,让他打了个寒颤,也让他更加清醒。他忍着全身散架般的疼痛,艰难地爬出垃圾箱,瘫倒在泥泞中,剧烈喘息。
训练室方向的灯光依旧亮着,但声音已经转移向福利院的深处甚至院外。周锐正在独自面对那些被药物催化的怪物童兵和龙叔的打手!结局几乎可以预见!
必须立刻离开!周锐用自己换来的机会,绝不能浪费!
魅影咬紧牙关,挣扎着爬起,踉跄着朝着与声音相反的方向——福利院的后墙跑去。每跑一步,肋部和腹部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幸运的是,大部分的守卫都被吸引走了,他凭借对监控死角的直觉和雨夜的掩护,有惊无险地再次翻越了高墙,重重摔落在院外的荒草丛中。
他不敢停留,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荒野中跋涉,直到彻底远离那处人间地狱,找到一处废弃的瓜棚才瘫软进去。
他颤抖着手,摸索着从湿透的衣服内衬里,取出一个用防水袋层层包裹的、火柴盒大小的微型卫星通讯器。这是他的最后保障,能量有限,且每次使用都可能暴露大致方位,但此刻顾不上了。
他必须立刻联系判官!周锐的情况、童兵的惨状、“血珊瑚-7”的存在……这些信息必须立刻传出去!
他快速敲击着微型键盘,将刚才窥镜拍摄到的关键画面(尤其是童兵撕碎野狗和冷柜上“死亡率100%”的标签)和“血珊瑚-7”这个名字,压缩成最高加密等级的数据包,附上一段极其简短的语音:“周锐被困西贡慈心福利院,危!童兵药物致命!求援!”
就在他即将按下发送键的瞬间,他的动作猛地顿住。
一个冰冷而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他的脑海。
判官在哪里?铁壁在哪里?他们是否安全?
更重要的是……周锐为什么能精准地找到潜入的自己?真的是巧合?还是……
现在,这个卫星通讯器,是他和判官之间最后、也是最直接的联络方式。一旦启动,信号就有可能被截获。如果……如果团队内部真的存在“暗子”,如果判官的判断有误,那么这个求救信号,会不会反而成为暴露判官位置、甚至将周锐更快推向死亡的催命符?
信任,在这个时候,变成了一场豪赌。赌注是兄弟的命。
魅影的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剧烈地颤抖着。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他眼中充满了挣扎和痛苦。
发送,可能迎来救援,也可能引来死神。
不发送,周锐可能孤军奋战,必死无疑。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心理煎熬后,魅影眼中闪过一抹疯狂的决绝。
他猛地改变了操作,没有直接发送视频和完整信息,而是将数据包拆解,视频文件用一种极其复杂的、只有他和判官才懂的冗余算法进行切割和伪装,混杂入大量无意义的垃圾数据流中,设定为延迟十分钟后,通过数个不同的匿名网络节点随机发送至判官可能监控的、三个不同的加密邮箱。这样即使信号被截获,对方也很难在短时间内破译并定位。
而那条简短的求救语音和信息,他则用卫星通讯器直接发出,但发送的目标,却并非判官常用的频道,而是……“渡鸦”留下的那个单向接收频率!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举动。他几乎不了解“渡鸦”,只知道对方似乎与“龙潭”不是一路人,且对“塞壬计划”有所图谋。将求救信号发给一个神秘人,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他需要有人立刻行动去牵制或者做点什么,同时又要最大限度保护判官可能的位置信息。将水和搅浑,或许能为一线的生机创造可能。
做完这一切,他狠狠按下发送键,然后毫不犹豫地毁掉了卫星通讯器的核心芯片,将其深深埋入泥泞之中。
他瘫倒在瓜棚的角落,听着棚外哗啦啦的雨声,感觉最后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等待,和祈祷。
几乎在魅影信号发出的同一时间。
香港另一端,油麻地,一栋不起眼的旧唐楼天台上。
判官如同雕塑般立于雨中,冰冷的目光穿透雨幕,扫视着楼下街角一辆停了许久、却始终无人下车的黑色厢型车。他已经在这里等了铁壁超过约定时间十五分钟。
铁壁没有来。
这不是好兆头。无论是铁壁出了意外,还是他因周锐的事产生了别的想法,都意味着情况正在失控。
判官的加密手机微微一震。不是来自铁壁,也不是来自魅影的常用频道,而是一个陌生的、经过高度跳转和加密的信息流,内容极其简短,如同电报码:
【“魅影遇险,西贡慈心,童兵,药危,周困。信标已发你邮箱(延迟10m)。勿回。”】
发信源无法追踪,但信息本身的格式和那种熟悉的、故弄玄虚的风格,让判官瞬间想到了一个人——渡鸦。
魅影去了西贡的福利院?还遇到了危险?童兵?药物?周锐被困?
短短一行字,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和危机。判官的眼神瞬间降至冰点。魅影擅自行动固然该死,但此刻不是追究的时候。周锐和魅影同时陷入险境,这绝不是巧合。
“渡鸦”在这个时候传来消息,是示好?还是另一个更大陷阱的诱饵?那个延迟十分钟发送的邮箱信标,又是什么?
判官的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所有可能性。铁壁失联,夜莺去向不明(他之前收到了夜莺发现家族文件后情绪不稳的简短汇报),魅影和周锐危在旦夕……团队几乎分崩离析,而他手握的信息支离破碎。
敌人显然在利用各种手段,试图将他们分割、瓦解、逐个击破。
不能再被动下去。
判官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他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
他拿出手机,不是接收信息,而是主动发出了两条指令。
第一条,是给一个极其隐蔽的、几乎从未启动过的备用情报贩子渠道,指令内容很简单:【“高价收购‘龙叔’董百川未来12小时内所有行程变动及紧急人员调动信息,特别是涉及西贡区域的。预付50%,确认后付清。”】
他要打草惊蛇,试探龙叔那边的反应。如果西贡福利院真的那么重要,龙叔必然会有所动作。
第二条,他直接拨通了铁壁的一个紧急备用号码。这个号码一旦拨打,无论铁壁处于何种状态,都会收到最高优先级的震动警示。
电话响了五声,就在判官以为不会有人接听,准备挂断时,接通了。
话筒那边,只有沉重而压抑的、如同风箱般的呼吸声,还有隐约的、雨水敲打某种金属表面的声音。没有人说话。
判官也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机麦克风对准了天台外,让香港夜雨的声音和远处隐约的警笛声清晰地传过去。
沉默了足足十秒钟。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压制下去的、哽咽般的吸气声。
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判官缓缓放下手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知道,铁壁收到了。那沉重的呼吸和雨声,已经说明了一切。那个钢铁般的汉子,此刻正在某个角落,承受着炼狱般的煎熬。但他还没有彻底崩溃,他还保留着一丝理智,这就够了。
现在,他需要处理“渡鸦”的信息。那个延迟十分钟的信标……
判官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八分钟。
他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离开天台,向下一个预定的、具备高速网络接入条件的安全点移动。无论信标里是什么,他都需要在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下接收和解读。
雨夜下的香港,仿佛一张巨大的、湿漉漉的蛛网。每一个人都在网上挣扎,每一次振动,都可能引来暗处猎食者的致命一击。
而判官,正冷静地行走在蛛丝之上,试图抓住那唯一一丝破局的机会,将分散的战友重新连接起来。
淬火的信标已然发出,光芒虽微,却足以刺破重重迷雾,照亮鲜血铺就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