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的狂怒统治了戈壁的寒夜。
亿万吨黄沙被狂暴的气流裹挟着,化作一片混沌、咆哮、足以吞噬一切的混沌之海。风不再是流动的空气,而是亿万把高速旋转的砂纸,疯狂地抽打、研磨着天地间的一切。能见度彻底归零,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翻滚涌动的、冰冷刺骨的黑暗。砂砾如同密集的霰弹,撞击在装甲车残骸的金属外壳上,发出连绵不绝、令人牙酸的“噼啪”爆响,仿佛有无数只饥饿的虫豸在啃噬钢铁。
临时营地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装甲车庞大的残骸在狂风中呻吟、颤抖,是唯一相对稳固的锚点。鬼手蜷缩在车体背风面挖出的一个浅坑里,身体紧贴着冰冷的沙地,用尽全身力气压住那台正在狂风中疯狂摇摆、发出刺耳“嘎吱”声的便携式通讯节点天线。他的手指早已冻得麻木通红,却依旧死死按在键盘上,试图在充斥着恐怖风噪和静电干扰的通讯频道里,捕捉那一丝渺茫的信号。
“判官!魅影!听到回话!回话啊!”鬼手的嘶吼声刚出口就被狂风撕得粉碎,连他自己都听不清。耳麦里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如同亿万厉鬼尖啸的混沌噪音。
夜莺的情况同样严峻。她将自己、昏迷的黑太阳佣兵以及宝贵的急救装备,都用强力固定带牢牢捆在了装甲车底盘下方一个相对凹陷的空间里。这里避开了最直接的狂风抽打,但冰冷的沙流依旧如同瀑布般从缝隙中倾泻而下。她扯开佣兵裹得严严实实的急救毯一角,将便携式生命体征监测仪的探针再次贴在他冰冷的胸口。屏幕上的波形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心率低至每分钟35次,体温已跌破28c临界线,血氧饱和度在危险边缘徘徊。她毫不犹豫地再次注射了一剂强效强心针和抗凝剂,同时将最后一块自发热贴撕开,隔着薄薄的衣物紧紧贴在他的核心躯干区域。每一次操作,她的手指都因极寒而僵硬,动作却精准依旧,如同在暴风雪中雕刻冰晶。
而铁壁,则如同一座沉默的黑色礁石,矗立在装甲车残骸最高处的射击平台上。他庞大的身躯几乎完全暴露在沙暴的正面冲击之下!狂风撕扯着他厚重的防沙斗篷,发出猎猎的巨响,冰冷的沙粒如同子弹般击打在他裸露的皮肤和护目镜上。但他巍然不动,如同与身下冰冷的钢铁焊为一体。巨大的“绞肉机”加特林重机枪架设在加固支架上,枪口指向沙暴袭来的西北方向——那正是判官和魅影消失的方向,也是蜃景中燃烧人影指向的深渊。
他的呼吸在防沙面罩下沉重而压抑,如同破旧的风箱。护目镜后的那双眼睛,不再是空洞的枯井,而是燃烧着两团冰冷、压抑、却异常专注的火焰。沙暴的狂暴,环境的极寒,通讯的中断…这一切外在的恐怖,仿佛暂时压下了他灵魂深处那道被撕裂的伤口所涌出的剧痛。一种更原始、更紧迫的意志占据了他的全部——守护。守护脚下这方摇摇欲坠的据点,守护濒死的线索,守护失联的同伴。他粗糙的手指搭在冰冷的扳机护圈上,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全身的肌肉紧绷如钢铁弹簧,感知力被提升到极限,透过风沙的怒号,努力分辨着任何一丝异样的声响。
时间在狂沙的咆哮中变得粘稠而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鬼手!节点…节点要撑不住了!”鬼手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通过临时拉设的有线通讯传入夜莺和铁壁的耳中。天线在狂风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呻吟,似乎下一秒就要折断。
夜莺刚给佣兵做完又一次心脏按压,她抬起头,冰冷的目光穿透风沙,似乎想穿透那无边的黑暗,看到判官和魅影的身影。“坚持住!他们…一定在回来的路上!”她的声音透过面罩,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信念。
铁壁没有任何回应。他的所有感官都凝聚在听觉和那无形的第六感上。护目镜上瞬间凝结的冰霜被他粗暴地用手套擦去,目光死死锁着西北方的混沌。就在夜莺话音落下的瞬间,他那如同磐石般的身躯,几不可查地微微震动了一下!
不是风沙的冲击。
是声音!
一种极其微弱、几乎被风沙怒号彻底淹没的、有规律的敲击声!像是金属在岩石上有节奏地碰撞!
“铛…铛铛…铛…”
铁壁猛地侧过头,将耳朵尽量贴近风沙咆哮的方向。那声音断断续续,却异常顽强,带着某种熟悉的、约定好的频率!是判官!是判官在用枪管或匕首敲击岩石发送的莫尔斯定位信号!
“西北!偏西十五度!距离…不足三百米!”铁壁沙哑、低沉、却如同闷雷般的声音骤然在耳麦(有线)中炸响!瞬间盖过了狂风的嘶吼!
“什么?!”鬼手几乎跳起来,“判官?!魅影?!”
“信号源!快!”夜莺的声音也瞬间拔高。
鬼手如同打了强心针,手指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疯狂调整着临时通讯节点的定向接收天线角度!滋滋啦啦的噪音中,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敲击声终于被捕捉、放大!
“是他们!是判官的紧急定位信号!方位确认!距离…两百八十米!”鬼手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
铁壁早已行动!他庞大的身躯以一种与体型不符的敏捷从射击平台滑下,巨大的手掌一把抓起固定在车体旁的一捆高强度牵引索和强光信号棒(特制防风沙型)。“鬼手!持续信号引导!夜莺!准备接应!”他低吼着,声音在风沙中如同猛兽的咆哮。
“铁壁!外面太危险!”夜莺看着外面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厉声阻止。能见度为零,温度低至零下三十度,狂风足以将人卷走!
铁壁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最后检查了一下固定在腰间的牵引索另一端是否牢靠地系在装甲车龙骨上,然后猛地拉开了强光信号棒的保险!一道穿透力极强的、不断闪烁的红色光柱,如同黑暗中不屈的灯塔,骤然刺破翻滚的黄沙!虽然只能照亮前方不足十米的范围,但在绝对的黑暗中,这已是生命的坐标!
“待着!”铁壁只丢下两个字,那巨大的身影便毫不犹豫地、如同扑向猎物的巨熊,一头扎进了狂暴的沙暴之中!瞬间被翻滚的黄沙吞噬!
“铁壁!”夜莺的惊呼被风声吞没。
鬼手死死盯着信号接收终端,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将判官的定位信号和铁壁身上携带的信标位置实时叠加显示在屏幕上。“判官信号稳定!铁壁信标移动中…速度很快!方向正确!距离在缩短!两百米…一百五十米…一百米!”
外面是绝对的黑暗和死亡的风暴。铁壁每一步都像是在粘稠的、冰寒刺骨的流沙中跋涉。狂风如同无数只巨手撕扯着他,冰冷沉重的沙粒疯狂地灌入他的口鼻、衣领、甚至护目镜的缝隙,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沙土的颗粒感。那闪烁的红色信号棒在他手中,光芒被风沙压缩得只剩下身前一团模糊的光晕。他只能凭借身体对抗风压的本能感觉,以及耳中鬼手通过有线通讯不断报出的方位和距离,朝着那微弱却无比重要的敲击声方向,顽强地、一寸寸地挪动!沉重的“绞肉机”像一座小山压在他背上,冰冷的金属紧贴着因剧烈运动而滚烫的脊背。
五十米!
狂风似乎达到了一个顶峰,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撞在铁壁侧面!他庞大的身躯一个趔趄,脚下松软的沙地瞬间塌陷!整个人向下滑去!
“呃!”铁壁发出一声闷哼,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将手中的信号棒狠狠插进身侧的沙地!同时另一只巨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抠住一块被风沙半掩的坚硬岩石棱角!身体悬空在陡峭的沙坡边缘!牵引索瞬间绷紧!
“铁壁!高度落差!小心流沙!”鬼手惊恐的声音在耳中响起。
就在这时——
“铛!铛铛!”那金属敲击声变得异常清晰!就在他头顶斜上方不远处!
铁壁猛地抬头,透过被沙粒糊住的护目镜,在信号棒微弱闪烁的红光边缘,隐约看到了两个紧紧趴伏在陡峭沙坡上、几乎被黄沙掩埋的身影!正是判官和魅影!判官正用匕首的刀柄,一下下地敲击着身下裸露的黑色岩层!
“抓住!”铁壁的咆哮压过了风吼!他猛地发力,借助腰间的牵引索和抠住岩石的力量,庞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硬生生将自己从滑落的边缘拽了回来!同时,他手臂肌肉贲张如铁,将那捆沉重的牵引索如同投掷标枪般,朝着判官和魅影的方向狠狠甩了过去!
坚韧的绳索在狂风中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在判官手边!
判官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住绳索,迅速在魅影和自己腰间缠绕固定!魅影则立刻将短突击步枪的背带也死死缠在绳索上,增加固定点。
“拉!”判官的声音透过风沙传来,冰冷而沉稳。
铁壁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如同拉动万吨巨轮的绞盘,双臂肌肉块块坟起,全身力量灌注于腰背和双腿!他双脚死死蹬进沙地,身体向后倾斜成一个稳固的角度,开始一寸寸、极其艰难地将绳索往回拉!沉重的绳索绷得笔直,在狂沙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每一次发力,脚下的沙地都在松动,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内衫又在极寒中凝结成冰。他如同在与整个戈壁的愤怒角力!
鬼手在车内看着屏幕上代表铁壁和判官两组信标的距离在极其缓慢地缩短,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夜莺则死死盯着车外那片被红光勉强勾勒出的、疯狂翻滚的沙暴,手指紧紧扣着一支强效兴奋剂,随时准备冲出去。
十米…五米…三米…
终于!两个浑身裹满厚重黄沙、如同沙俑般的身影,被铁壁那蛮横的力量硬生生从死亡边缘拖回了装甲车残骸的背风面!判官和魅影一脱离最危险的风口,立刻手脚并用地爬向夜莺所在的底盘凹陷处。
“快!进来!”夜莺迅速解开固定带,将两人拖进相对安全的空间。判官几乎脱力,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魅影则剧烈地咳嗽着,吐出满嘴的沙粒,身体因寒冷和脱力而无法控制地颤抖。
铁壁最后一个撤回,巨大的身躯堵在凹陷处的入口,如同最后一道闸门。他喘息如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风箱般的嘶鸣,汗水混合着沙尘在他脸上凝固成灰白色的硬壳。他摘下几乎被沙粒糊死的护目镜,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虚脱后的空茫,扫过挤在狭小空间里的同伴,最后落在判官身上。
“干扰器…线索…”判官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他指了指被夜莺护在中间的、裹在急救毯里的黑太阳佣兵。
夜莺立刻会意,快速解开佣兵的外套,露出内衬上那个清晰的黑色太阳图腾,以及图腾中心那个微小的、如同电路板般的几何符号。“在他身上发现。他临昏迷前提及‘末日地堡’,以及黑太阳队长拿走了所有补给和…关键干扰器。”
判官冰冷的目光如同探针,瞬间锁定了那个独特的图腾符号。他的手指在那冰冷的布料上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指尖能感受到一种细微的、不同于普通刺绣的凸起质感——那是嵌入的金属丝线或微型芯片的触感。一个名字在他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暗网议会(ShadowNet conclave)!第一卷东南亚毒枭“蝰蛇”的加密通讯中,曾出现过类似的、代表顶级客户的抽象图腾碎片!毒枭线、佣兵线、技术泄露线…在这一刻,被这个图腾诡异地串联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如同耗尽生命般死寂的铁壁,身体猛地一震!他那双刚刚恢复一丝焦距的空茫眼睛,死死地钉在了那个黑色太阳图腾中心的几何符号上!仿佛一道无形的、裹挟着冰碴的电流狠狠刺穿了他的脊椎!他的呼吸骤然停止,随即爆发出一种近乎窒息的、极度痛苦的倒抽气声!庞大的身躯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遭受了无形的重击!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布满老茧和冻疮的手指痉挛般抓向自己的胸口——那个被磨去编号、只留下凹痕的位置!眼神中那短暂的平静瞬间被一种比沙暴更狂暴、更黑暗的痛苦和仇恨彻底吞噬!那痛苦如此之深,仿佛来自灵魂最底层的撕裂,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铁壁!”夜莺失声惊呼,立刻要去检查他的状态。
“别动他!”判官厉声喝止,眼神锐利如鹰隼,瞬间洞悉了铁壁这剧烈反应的根源——这图腾,或者图腾背后的存在,与铁壁心中那道最深的、带血的烙印,有着致命的关联!那绝非仅仅是战场上的仇恨!
铁壁猛地收回抓向胸口的手,巨大的拳头狠狠砸在身旁冰冷的车体龙骨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指关节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混着沙尘渗出!他用这种极致的肉体痛苦,强行压制着灵魂深处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咆哮!他低下头,粗重的喘息带着血腥味,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淌下,滴落在沾满沙尘的“绞肉机”冰冷的枪管上,发出轻微的“嗤”声。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地面,不敢再看那图腾一眼,仿佛那是能灼伤灵魂的烙铁。
沙暴依旧在车外疯狂地咆哮、撕扯,如同亿万冤魂的哭嚎。冰冷的沙砾无孔不入地钻进这方小小的庇护所。而在这一片由金属、意志和伤痛构筑的孤岛之中,空气却凝固得如同极地寒冰。图腾带来的冰冷线索,与铁壁眼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痛苦火焰,形成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判官的目光在昏迷佣兵胸口的图腾、铁壁那剧烈颤抖、压抑着滔天风暴的背影,以及车外吞噬一切的沙暴之间缓缓扫过。暗网议会的阴影,铁壁深埋的旧伤,黑太阳的疯狂,还有那神秘的“末日地堡”…所有的线索,都被这场沙暴粗暴地搅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就在这时——
“滋…滋啦…”
鬼手面前的通讯节点屏幕,那代表极端干扰的、几乎满屏的红色雪花中,一个极其微弱、频率却异常稳定的信号点,如同幽灵般,顽强地闪烁了一下!位置,就在西北方向不足二十公里处!信号特征…与之前追踪到的黑太阳加密信号高度吻合!是那个携带关键干扰器的黑太阳队长!
“有信号了!”鬼手的声音因激动而变调,打破了死寂,“虽然还很弱…但…是黑太阳!他们在移动!朝着…更深的戈壁腹地!”
这突如其来的信号,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铁壁猛地抬起了头!那双刚刚还沉浸在无边痛苦中的赤红眼睛,瞬间被冰冷的、纯粹的杀意点燃!如同锁定了猎物的猛兽!他沾满沙尘和鲜血的手,缓缓地、坚定地握紧了身旁“绞肉机”那冰冷沉重的枪柄。
沙暴未息,新的猎杀信号却已亮起。戈壁的黑暗深处,危机与真相,如同纠缠的毒蛇,露出了致命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