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的死亡拥抱,被定向爆破索在车体右侧制造的猛烈冲击波硬生生撕开。沉闷的爆炸声被厚重的沙层吸收了大半,只留下沉闷的震动和冲天而起的沙柱。装甲车在巨大的反冲力下剧烈一震,倾斜的车身被强行推离了流沙陷阱的核心吸附区。魅影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引擎发出濒临解体的嘶吼,凭借着履带和剩下三个轮子疯狂的刨动,这头钢铁巨兽终于挣脱了黄沙的吞噬,带着满身的沙尘和伤痕,歪斜地冲上了相对坚实的高地。
代价是惨重的。右后轮彻底损毁,悬挂系统发出不祥的呻吟,车体右侧装甲严重变形,留下触目惊心的凹痕和刮擦。更致命的是,刚才的挣扎耗尽了引擎最后一丝冗余动力,仪表盘上,冷却液温度报警灯闪烁着刺目的红光,最终彻底熄灭——引擎过热,强制停机。
死寂,瞬间取代了引擎的咆哮和金属的哀鸣,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只有灼热的金属部件在冷却时发出的“滋滋”声,以及远处流沙坑仍在缓慢吞噬残骸的“簌簌”声,如同死神的低语,在滚烫的空气中回荡。
车外,夕阳正以惊人的速度沉入地平线,将无垠的沙海染成一片燃烧的、悲壮的血红。热浪依旧蒸腾,但空气里已悄然渗入一丝锐利的寒意,预示着戈壁夜晚那足以冻结血液的冷酷即将降临。
“全员,下车!建立临时防御!”判官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车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打开,灼热但已开始变凉的空气裹挟着浓重的硝烟和血腥味涌入。
鬼手第一个跳下车,脚下一软,差点跪倒在滚烫的沙地上。他顾不上这些,立刻从背包里抽出便携式声波探测仪和信号干扰探测器,紧张地在车辆周围快速布设。“妈的…信号干扰源还在!强度…比刚才弱了点,但波段更复杂了!黑太阳那帮孙子肯定在附近放了不少‘臭虫’(小型干扰器)!”他咒骂着,手指冻得有些僵硬,却不敢有丝毫停顿。
夜莺紧随其后,动作迅捷而精准。她快速在车辆背风面清理出一小块区域,展开折叠担架,将沉重的急救包和生命维持设备一字排开。她的目光首先锁定了铁壁。这个沉默的巨人最后一个下车,动作比平时迟缓了一丝。他抱着冰冷的“绞肉机”,巨大的身躯在夕阳的余晖下投下长长的、沉重的阴影。
“铁壁,过来。”夜莺的声音清冷依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她拿出便携式体温枪和脉搏血氧仪。
铁壁没有抗拒,沉默地走到担架旁坐下,沉重的机枪横放在脚边。夜莺的动作快如闪电,体温枪的红点落在他裸露的脖颈皮肤上。
“核心体温39.8c,心率112次\/分,血氧饱和度92%。”夜莺报出数据,眉头紧锁,“持续高温环境下的脱水和高强度应激反应。铁壁,你需要立刻补充电解质和水分,强制降温。”她迅速拿出一袋特制的冰镇电解质液和降温贴。
铁壁没有看她,也没有看递过来的东西。他那双深陷在浓密眉骨阴影下的眼睛,如同两口枯井,空洞地望着远处那片被染成暗红色的流沙坑——正是蜃景中燃烧人影出现的地方。夕阳的余晖在他布满沙尘和硝烟的脸上勾勒出刚硬却僵硬的线条,汗水早已被蒸发,留下白色的盐渍。他的呼吸粗重而压抑,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带着无形的重量。夜莺递过来的冰袋碰到他滚烫的手臂皮肤时,他庞大的身躯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冰冷的毒蛇咬了一口。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发出“咔吧”的脆响,手背上虬结的青筋如同盘踞的毒蛇般暴突起来。
“喝掉。”夜莺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医者的严厉。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铁壁生理指标的再次异常飙升,以及他眼神深处那死死压抑、却几乎要喷薄而出的风暴——那是比流沙更可怕的深渊。
判官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铁壁僵硬的背影,再投向正紧张布设防御的鬼手和警戒四周的魅影。流沙陷阱的伏击者虽然被铁壁的狂暴火力撕碎,但黑太阳的触角显然不止于此。干扰源的存在,如同黑暗中窥伺的毒蛇,预示着更大的危险。
“判官,”魅影的声音从车顶传来,她正利用车载高倍镜最后的余电进行远距离扫描,“西南方向,大约五公里外,有微弱热源信号…不是车辆引擎,更像是…人体?数量…一个!移动缓慢,状态…非常虚弱!正在向…向一片低矮的岩石带移动!”
“坐标!”判官瞬间转身,眼神锐利如刀。
坐标迅速报出。判官的大脑如同精密的计算机,瞬间调出存储的地形图。“那片岩石带…地图标注附近有一个小型季节性水洼,标记为‘孤泉’。这个季节…可能彻底干涸,但形成过小片绿洲痕迹。”
“是‘教授’?”鬼手猛地抬头,眼中燃起希望,“他被黑太阳抛弃了?还是…逃出来的?”
“也可能是诱饵。”判官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他快速下达指令:“鬼手,立刻尝试建立临时通讯节点,突破干扰,联系后方获取该区域最新卫星热感图!夜莺,保障铁壁状态!魅影,跟我来!目标,孤泉岩石带!确认热源身份!”
“明白!”魅影如同一道轻烟,无声滑下车顶,迅速检查身上的装备,短突击步枪上膛,动作行云流水。
判官拿起自己的高精狙,冰冷的枪身触感让他精神高度凝聚。他最后看了一眼铁壁。夜莺正强行将冰袋按在铁壁的颈动脉上,另一只手将吸管塞进他紧抿的嘴唇。铁壁没有反抗,但那空洞眼神深处的黑暗漩涡,仿佛要将周围的一切光线都吞噬进去。判官知道,那道被蜃景撕裂的伤口,远比任何物理创伤都更致命,此刻却无暇处理。
“守住这里。”判官对铁壁和鬼手沉声道,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铁壁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活人,比死人重要。” 这句话意有所指,既指可能还活着的教授,也指铁壁必须压住心魔,守住当下。
话音未落,判官和魅影的身影已如同融入暮色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起伏的沙丘之后,只留下两道迅速被风沙抹平的足迹。
鬼手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又担忧地瞥了一眼如同雕塑般僵坐的铁壁,狠狠一咬牙,埋头疯狂敲打键盘,试图在越来越强的干扰噪音中抓住那微弱的通讯信号。
夜莺则持续监测着铁壁的生命体征,同时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逐渐被夜色吞噬的戈壁。寒意正以惊人的速度侵蚀而来,白天的灼热如同假象般褪去,裸露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拿出环境监测仪,屏幕上跳动的数字触目惊心:-21c!戈壁的极寒之夜,降临了!
五公里的距离,在复杂沙丘地形和急速下降的温度下,变得异常艰难。判官和魅影在冰冷的沙地上匍匐、跃进,动作迅捷却悄无声息。判官的高精狙如同他肢体的延伸,枪口随着每一次移动精准地指向可能藏匿威胁的阴影。魅影则如同幽灵,利用每一块岩石、每一道沙脊的掩护,短突击步枪的枪托紧紧抵在肩窝,手指搭在冰冷的扳机护圈上,眼神锐利地扫描着前方。
温度骤降带来的影响是立竿见影的。枪械的金属部件变得冰冷刺骨,裸露的手指很快失去知觉,每一次呼吸都在面前凝成浓浓的白雾,短暂地模糊视线。脚下的沙砾不再滚烫,而是变得坚硬、冰冷,踩上去发出细微的脆响。
终于,那片低矮的岩石带轮廓在愈发深沉的暮色中显现出来。孤泉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圈颜色略深的沙土和一个干涸龟裂的浅坑。
判官举起手,魅影立刻如同融入岩石的影子般静止。判官调整夜视瞄准镜的焦距,冰冷的绿色视野中,干涸泉眼旁一块巨大岩石的背风处,一个蜷缩的人影清晰可见!
那人穿着破烂的、分辨不出原色的外套,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着。没有武器,身边也没有任何补给品。正是那个微弱的热源!
“确认目标:身份不明,无武装,极度虚弱,失温状态。”判官通过喉麦低语,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魅影,抵近确认。我掩护。”
“明白。”魅影的身影再次启动,如同在月光下流淌的水银,沿着岩石的阴影,以最刁钻的角度向目标靠近。判官的狙击镜十字线稳稳地套在岩石带几个可能的伏击点上,手指轻搭扳机,呼吸平稳得如同冬眠的蛇。
魅影无声地潜行到距离蜷缩人影不足十米处的一块岩石后。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除了那人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和粗重艰难的喘息,只有寒风掠过岩石缝隙的呜咽。
没有埋伏的迹象。
魅影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猛地闪身而出,枪口直指目标!“不许动!”
蜷缩的人影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喝吓得浑身剧震,发出一声惊恐的呜咽,颤抖着抬起头。
一张被冻得青紫、沾满沙尘和泪痕的年轻脸庞暴露在魅影的夜视仪下。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濒死的绝望。他不是“教授”。他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印有模糊不清的黑色圆形标志(类似残缺的太阳)的破旧外套——黑太阳佣兵团最低级的外围成员!
“救…救救我…”年轻佣兵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牙齿疯狂地打颤,“冷…好冷…他们…他们丢下我…拿走了…所有的…补给…和定位器…”他试图抬起手,手指却僵硬得如同枯枝。
魅影眼神一冷,枪口纹丝不动,快速扫视四周。没有陷阱痕迹。她迅速上前,用枪口抵住佣兵的下颌,冰冷坚硬的触感让后者瞬间僵住。“‘教授’在哪?黑太阳的主力在哪?”她的声音比戈壁的寒风更冷。
“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年轻佣兵涕泪横流,眼神涣散,“沙暴快来了,他们说…要撤到…安全点‘末日地堡’,嫌我拖后腿,就…就把我扔在这里等死,定位器…干扰器…都…都被队长拿走了…”他断断续续地交代着,生命的气息正随着体温的流失而迅速微弱下去。
“‘末日地堡’?”判官的声音通过魅影的耳麦传来,带着一丝冰冷的凝重。这个名字,首次出现在情报中。
“干扰器…不止…一个…”佣兵的眼神开始涣散,身体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小,“队长…说…要…彻底…让你们…变成…瞎子…聋子…”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生命体征急速滑向冰点。
“夜莺!发现一名黑太阳弃员,严重失温濒死!位置已发送!把他带到临时营地,紧急医疗支援!重复,把他带到临时营地,紧急医疗支援!我们继续探查。”魅影立刻对着喉麦呼叫,同时快速检查佣兵的状态,确认其失去意识且没有隐藏武器。她注意到佣兵破烂外套下露出的内衬一角,似乎绣着一个更小的、更清晰的黑色太阳图腾,图腾中心还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电路板般的几何符号。
判官和魅影潜行不久,就在这时——
“呜——嗷——!!!”
一阵如同万千厉鬼同时尖啸的、令人心悸的恐怖声音,猛地从西北方向席卷而来!那不是风,而是亿万沙粒被狂暴气流裹挟着,高速摩擦空气产生的、足以撕裂耳膜的死亡轰鸣!声音由远及近,速度快得骇人!
紧接着,一片遮天蔽日的、比最浓重的夜色还要深沉的巨大阴影,如同吞噬一切的洪荒巨兽,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孤泉岩石带的方向,狂猛地扑压过来!
沙暴!特强沙暴前锋,提前降临!
狂风瞬间变得如同实质的墙壁,裹挟着冰雹般坚硬的沙粒,劈头盖脸地砸来!能见度在几秒钟内暴跌至不足十米!冰冷的沙砾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刚才还能看到的岩石轮廓,瞬间被翻滚的、咆哮的黄沙怒涛吞没!
“魅影!判官!沙暴来了!立刻撤回!重复,立刻撤回!”鬼手声嘶力竭的吼叫在耳麦中炸响,瞬间被狂风的怒号和沙粒撞击的爆鸣淹没大半!
魅影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身上,几乎站立不稳!她下意识地扑倒在地,死死抓住身边一块岩石的凸起!冰冷的沙粒无孔不入,瞬间灌满了她的口鼻和衣领!视线里只剩下疯狂翻滚的、令人窒息的黄沙!
判官的身影在沙暴中如同怒海中的孤舟,瞬间变得模糊不清!他迅速卧倒,将狙击枪死死护在身下,冰冷的沙砾如同子弹般击打着他的后背!
临时营地那边,鬼手绝望地看着终端屏幕上代表判官和魅影的信号点瞬间被一片代表极端恶劣环境的刺目红色覆盖,通讯频道里只剩下狂风和沙粒撞击的恐怖噪音!他面前的便携式信号节点天线在狂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夜莺刚给带回来濒死的佣兵注射完强心剂和抗凝剂,用急救毯将其紧紧包裹。刺骨的寒风和狂暴的沙流瞬间将她淹没!她死死护住伤员,身体在狂风中摇晃!
而一直沉默如山的铁壁,在沙暴降临、通讯中断的瞬间,猛地抬起了头!那空洞的眼神瞬间被点燃!狂暴的风沙撕扯着他,冰冷的沙粒砸在他脸上,却仿佛引燃了他灵魂深处那团被压抑的冰与火!他死死盯着沙暴袭来的西北方向,那正是蜃景中燃烧人影指向的方向!也是黑太阳主力可能撤退的方向!
“末日…地堡…”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嘶哑、如同困兽般的咆哮,猛地抱紧了怀中冰冷的“绞肉机”!枪管在狂沙中微微颤抖,仿佛在回应主人那即将冲破桎梏的、混合着滔天怒火与无尽痛苦的狂暴意志!
死亡沙暴,彻底吞噬了一切。严寒、狂沙、中断的通讯、生死未卜的同伴、被遗弃的线索、以及铁壁眼中那熊熊燃烧、几乎要焚毁理智的黑暗火焰…戈壁的寒夜,将杀戮与真相,一同冻结在这片咆哮的沙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