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甲车的咆哮撕碎了戈壁的寂静,如同一头发狂的钢铁巨兽,在滚烫的沙海上犁开一道翻滚的黄龙。目标坐标如同滴血的毒饵,死死勾住判官小队的神经,将他们拖向那片被诅咒的“死亡之眼”盆地。
魅影紧握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仪表盘上的温度指针顽固地钉在六十度以上,引擎盖下传来持续过载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前方的景象在热浪中疯狂扭曲,沙丘不再是凝固的浪,而是熔化的金液,流淌、融合、塌陷,每一次微小的地形起伏都像蛰伏的陷阱,在刺目的阳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泽。
“死亡之眼边缘,十五公里!”魅影的声音透过耳麦,冷静中带着一丝紧绷,“地形复杂化加剧,沙丘高度差增大,能见度…因热浪扭曲,有效视觉距离不足五百米!”
“鬼手,信号!”判官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引擎的咆哮。
“还在!妈的,这帮孙子像泥鳅!”鬼手额头青筋暴起,汗水在布满沙尘的脸上冲出几道沟壑,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顽强闪烁、却如同风中残烛般飘忽不定的猩红光点,“信号源移动速度…降低了!他们在绕圈!在…在盆地边缘打转?轨迹很乱!”他猛地敲击键盘,调出叠加了地形图的数据,“等等!他们绕开的区域,地图标记是…是流沙高危区!深红色标记!”
“流沙…”夜莺清冷的声音响起,她正快速检查着固定好的急救包和便携式生命维持设备,“高温加剧沙粒流动性,流沙区范围和活跃度远超数据库记录。物理探测受限,声波或震动探测是唯一预警手段,但干扰巨大。”
“减速!规避高危区!”判官的命令斩钉截铁。
沉重的装甲车猛地一顿,引擎咆哮转为低沉的呜咽,卷起的沙尘幕墙缓缓沉降。车内气氛瞬间绷紧如弓弦。每个人都清楚,被这滚烫的黄沙吞噬,比直面黑太阳的枪口更加绝望。
“铁壁,”判官的声音转向后车厢,“准备火力侦察。目标区域可能存在伏击点。”
没有回答。只有那沉重、冰冷、带着机油和硝烟混合气息的金属摩擦声——“咔哒、咔哒”——稳定地传来。铁壁庞大的身躯半跪在射击口后,巨大的“绞肉机”加特林枪管已经探出装甲板,黑洞洞的六根管子如同深渊巨口,沉默地指向车外那片扭曲、晃动的金色炼狱。他的侧脸线条刚硬如铁,汗水蜿蜒流下,在下颌汇聚滴落。但那眼神,透过射击口的防弹玻璃,死死盯着前方一个特定的方向——那是一片在热浪中剧烈晃动、仿佛水波般荡漾的巨大沙丘阴影区。他的呼吸,在空调的嘶鸣和引擎的低吼中,显得格外粗重、压抑。
“收到。”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过岩石,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握在巨大枪柄上的手,指关节捏得死白。
装甲车以更谨慎的速度向前推进,如同一头在滚烫刀尖上行走的巨兽。鬼手面前的终端屏幕上,代表己方的绿色光点与代表敌人的猩红光点在代表流沙高危区的深红色阴影边缘,小心翼翼地试探、迂回。每一次猩红光点的诡异转向,都牵扯着车内所有人的神经。
突然!
“哔——!”一声尖锐短促的警报从鬼手的终端炸响!屏幕瞬间被刺眼的红色覆盖!
“前方!强震源!距离三百米!深度…浅层!范围…扩散!是流沙!活化的流沙坑!”鬼手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惊悸。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时,魅影猛打方向盘!沉重的装甲车发出一声刺耳的轮胎摩擦沙砾的尖啸,庞大的车身在巨大的惯性下狠狠侧滑!车体剧烈倾斜,沙尘如同瀑布般从车窗上方倾泻而下!车内杂物抛飞,撞击声一片!
“稳住!”判官低喝,身体如同焊死在座位上,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挡风玻璃上弥漫的沙尘,死死锁住那片刚刚被规避开、此刻正如同地狱之门般缓缓张开的区域!
就在装甲车刚刚冲过的地方,一片直径超过五十米的沙地,如同煮沸的泥浆般疯狂下陷、旋转!边缘的沙砾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像无数饥饿的虫豸在啃噬!一个巨大的漏斗状漩涡正在形成,贪婪地吞噬着一切!阳光照射下,那片流动的沙面泛着诡异、粘稠的油光!
“操!好险!”鬼手脸色煞白,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不是意外。”判官的声音冰冷刺骨,他指向那巨大流沙坑对面,一处相对稳固、被几块风化巨岩半掩的沙丘背阴处,“看那里。”
魅影立刻调整车载高倍光学镜头的角度,画面在剧烈晃动中艰难聚焦。
热浪扭曲的空气中,几道与环境色几乎融为一体的模糊轮廓显现出来!是伪装过的沙地越野车!车身覆盖着与沙砾同色的厚重帆布,帆布下,隐约可见架设的武器轮廓!更关键的是,其中一辆车的车顶,一个穿着沙漠迷彩、戴着防风镜的佣兵,正扛着一具粗大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筒状物——单兵火箭助推震荡发生器!
“是‘陷坑者’!黑太阳的工兵!”鬼手咬牙切齿,“妈的!是他们用震荡波诱发了那片流沙!想把我们活埋!”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怒吼,那佣兵肩上的发射器猛地向后喷出一股白烟!一枚尾部带着稳定翼的短粗弹体,拖着刺耳的尖啸,直扑装甲车刚刚稳定下来的位置!显然,他们预判了规避路线!
“规避!RpG!”魅影的尖叫与判官的命令同时响起!
装甲车引擎再次发出濒临极限的咆哮,轮胎疯狂刨动沙地,试图进行第二次极限闪避!但这一次,距离太近,弹道太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种超越人耳承受极限的、低沉而狂暴的声浪猛地从装甲车后部爆发!那不是爆炸,而是空气被瞬间撕裂、压缩到极致的恐怖轰鸣!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带着纯粹的、毁灭性的物理力量,狠狠撞向飞来的弹体!
是铁壁!
他扣动了“绞肉机”的扳机!
没有点射,没有试探。六根冰冷的枪管瞬间化作一团高速旋转的、喷吐着致命火舌的金属风暴!肉眼无法捕捉的弹道在灼热的空气中拉出无数道近乎笔直的、炽白的光痕!超越音速的钢芯穿甲弹洪流,如同神灵挥出的雷霆之鞭,精准地、蛮横地抽打在那枚飞来的震荡弹上!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在半空炸开!橘红色的火球瞬间膨胀,冲击波裹挟着灼热的金属破片和沙砾,如同钢雨般狠狠砸在装甲车厚重的复合装甲上,发出密集的“噼啪”爆响!车身剧烈摇晃,防弹玻璃上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纹!
然而,致命的震荡弹被凌空打爆了!预想中的、足以诱发更大范围流沙的地震波,被钢铁风暴硬生生扼杀在摇篮里!
“干得漂亮!铁壁!”鬼手兴奋地大吼。
但判官和夜莺的目光,却同时凝固在铁壁身上。
在那雷霆一击之后,铁壁扣着扳机的手指并未松开。“绞肉机”的咆哮仅仅停顿了不到半秒,枪口猛地一甩!那狂暴的、足以撕裂轻型装甲的金属洪流,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越过那片仍在燃烧的爆炸烟云,狠狠泼向沙丘阴影下暴露出来的黑太阳伏击点!
“哒哒哒哒哒哒——!!!”
恐怖的火线如同死神的镰刀,瞬间扫过!沙地越野车上的厚重伪装帆布连同下面的金属车身,在接触到弹流的瞬间,如同纸片般被轻易撕裂、洞穿、扭曲!架设的武器被拦腰打断,零件抛飞!一个倒霉的佣兵刚从岩石后探出半个身子,顷刻间被超过十发大口径子弹同时命中,整个人像被无形的巨锤砸中,上半身瞬间爆裂成一团猩红的血雾!破碎的肢体和内脏碎片混合着滚烫的沙砾,在冲击波中四处飞溅!
沙丘背阴处,瞬间化为血肉屠场!惨叫声被震耳欲聋的枪声和金属撕裂声彻底淹没!
“铁壁!停火!目标已清除!”判官厉声喝道。这种狂暴的、近乎宣泄式的火力覆盖,在暴露位置且弹药宝贵的当下,极其危险!
枪声戛然而止。
浓烈的硝烟混合着血腥气,被热风卷进车厢,刺鼻至极。
铁壁粗重地喘息着,宽厚的肩膀剧烈起伏。他缓缓松开扳机,布满汗水和硝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陷在阴影里的眼睛,如同两口沸腾的岩浆池,里面翻滚着难以言喻的、近乎狂暴的赤红光芒。那光芒并非战斗后的兴奋,而是一种被强行引爆的、深埋于灵魂深处的剧痛和愤怒!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片被他亲手制造的、血肉模糊的废墟,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另一个同样被火焰、爆炸和鲜血浸染的场景。
就在这一瞬间的凝滞——
“嗡…嗡…”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低频震动,透过装甲车的底盘和座椅,清晰地传递上来!紧接着,车身猛地向下一沉!如同踩进了无形的泥沼!
“底部!流沙!”魅影失声尖叫!仪表盘上数个代表倾角和压力的警报灯瞬间爆闪出刺目的红光!
刚才的剧烈规避和铁壁开火带来的巨大后坐力与震动,终于触发了脚下这片看似坚实、实则早已被高温烘烤得极其疏松脆弱的沙层!
装甲车庞大的车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无可挽回地向一侧倾斜!车体下的沙砾发出绝望的“簌簌”声,疯狂地向下流失!
“全员!抓稳!弃车准备!”判官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鬼手手忙脚乱地去抓固定带。夜莺瞬间将急救包死死捆在自己背上。魅影的手指已经扣在了紧急逃生拉杆上。
铁壁的身体随着车体的倾斜猛地一晃。他下意识地伸出巨掌,死死抓住旁边冰冷的车体框架稳住身形。就在他抬头的刹那——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车窗外,那片在热浪和硝烟中扭曲的景象,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湖面,陡然发生了恐怖的变化!远处那几块作为参照物的风化巨岩,如同蜡烛般融化、拉长、变形,轮廓模糊不清,甚至分裂成诡异的双重影像!近处被加特林子弹犁过、遍布残骸和血迹的沙地,如同沸腾的沼泽,翻滚起粘稠的、暗红色的气泡!空气剧烈地折射、扭曲,仿佛无数面破碎的镜子,将真实与虚幻疯狂地搅拌在一起!
更让他灵魂冻结的是——在那片扭曲、晃动的血色沙地中央,在那如同地狱之门般张开的流沙漩涡边缘,一个模糊的、燃烧着的人形轮廓,正缓缓从沸腾的沙血中“站”起!没有面目,只有一片跳跃、扭曲的炽白火焰!那火焰人影无声地向他伸出焦黑、碳化的手臂,指向一个方向——正是刚才他疯狂倾泻火力的沙丘阴影废墟!
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冰寒刺骨的恐惧,混合着滔天的愤怒和无法言喻的剧痛,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贯穿了铁壁的全身!那并非对眼前流沙的恐惧,而是来自灵魂深处某个被死死封存的、鲜血淋漓的烙印!
“不…!”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嘶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迸出!他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抱着“绞肉机”的手臂肌肉贲张如铁,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将冰冷的枪柄生生捏碎!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狂暴的杀意与深不见底的痛苦疯狂交织、撕扯!
“铁壁!”判官厉喝的声音如同惊雷,将他从这恐怖的幻象边缘狠狠拽回!
眼前的蜃景瞬间破碎!依旧是硝烟弥漫的屠杀场,依旧是缓缓下陷的装甲车,依旧是灼热扭曲的戈壁!没有燃烧的人影,只有流沙吞噬金属的死亡低吟!
“判官!车体倾角超过十五度!右后轮完全陷死!动力失效!流沙吸附力太强!”魅影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音。
判官的目光如电,瞬间扫过车外环境和队员状态。他看到了铁壁眼中那尚未完全褪去的、近乎崩溃的痛苦和狂暴,看到了夜莺紧锁的眉头和快速扫过生命监测仪的目光。
“鬼手!立刻扫描我们下方流沙结构!寻找相对硬底或支撑点!魅影!准备定向爆破索!炸开车体右侧沙层!制造反冲力!”判官的声音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冰冷,“夜莺!准备应急药物!铁壁!守住左侧射击口!压制可能出现的后续攻击!敌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铁壁那张因痛苦和强自压抑而扭曲的脸上,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稳住!这是命令!”
铁壁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深深吸了一口灼热、混杂着血腥和硝烟的空气,那气息如同滚烫的烙铁烫过肺腑。眼中的赤红和狂暴如同潮水般强行退去,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近乎死寂的黑暗取代。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如同岩石摩擦般的低吼,猛地将沉重的枪口转向左侧,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防弹玻璃的裂痕,死死盯向外面的死亡沙海。粗重的呼吸逐渐被强行压制,化为一种低沉、压抑、如同火山即将喷发前的地鸣。
装甲车在流沙中绝望地下陷,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车外,热浪依旧扭曲着视线,硝烟尚未散尽。而车内,铁壁沉默如山,唯有那紧握枪柄、青筋暴突的手,和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无声地诉说着刚刚那惊鸿一瞥的幻境所触发的、远比流沙更加致命的灵魂风暴。
判官收回目光,眼神锐利如刀。流沙是看得见的陷阱,而铁壁心中那道被蜃景引燃的旧日烙印,才是此刻最汹涌、最不可测的暗流。他必须同时与这有形和无形的敌人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