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回廊(Gallery tempus),斯普林利大街17号。”
夜莺报出的地址,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萨沃伊酒店套房的寂静中激起冰冷的涟漪。屏幕上,那把镶嵌着古朴闭锁之眼符号的燧发手枪,在黑色天鹅绒的映衬下,散发着跨越时空的幽暗光泽。旁边,是夜莺用手机抓拍到的、那个深灰西装老者的侧影,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锐利如鹰,翻领上的银色胸针符号清晰可见。
“议会的历史…比我们想象的更久远。”凌风的声音低沉,在昂贵的地毯上几乎不发出回响。他盯着屏幕,眼神深邃如寒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上的冷凝水珠。“那把枪,出现在那里,绝非偶然。那个老者…是警告?是试探?还是…我们未曾预料到的变数?”
“鬼手,”凌风的目光转向瘫在沙发上、脸色依旧发白的黑客,“查‘时光回廊’。店主,背景,资金来源,所有关联信息。特别是近期的交易记录和异常访问。夜莺,把枪的细节图,尤其是那个符号的所有角度,发给我。”
“已经在挖了!”鬼手挣扎着坐直,将笔记本电脑放在膝盖上,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急促的声响,眼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幽光。“画廊注册在‘汉斯·韦伯’名下,表面看是个经营了二十多年的老店,口碑很好,专营高端古董和艺术品…资金来源…表面干净,但有几个离岸账户的影子…很模糊…需要时间…近期交易…等等!”
鬼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发现金矿般的亢奋:“昨晚!就在肖…呃,夜莺离开后不久!画廊的安保监控日志显示…有三次极其短暂的、来自外部的高强度扫描穿透!手法…非常隐蔽!是‘暗影触须(Umbra tentacle)’!是议会内部顶级渗透小组惯用的手法!他们在找东西!或者…在确认东西还在不在!”
议会的人,在夜莺离开后,立刻扫描了那家店!目标,很可能就是那把枪!
凌风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锋。“枪还在橱窗里?”
“我…我看看实时监控接入…”鬼手手指翻飞,屏幕快速切换,侵入了画廊对面街道一个交通摄像头。“在!还在!位置没变!”他指着屏幕上模糊但清晰的画面——那把古董枪依旧静静地躺在黑丝绒上。
“议会想要它,但不敢或不能直接拿走?”夜莺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和凝重,“为什么?是因为它在闹市区?还是…这把枪本身,有什么特殊的限制?”
“那个老者呢?”凌风追问,“胸针,宾利车。查车牌。”
“车牌是套牌!”鬼手几乎立刻回答,带着沮丧,“车辆信息指向一个早已注销的空壳租赁公司。宾利慕尚本身…在苏黎世这种地方也不算罕见。线索…断了。”
线索看似断了,但无形的丝线却已绷紧。议会关注那把枪,一个佩戴同样徽记的神秘老者现身,这一切都发生在他们踏入苏黎世后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内。压力如同实质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计划不变。”凌风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但优先级调整。那把枪,是钥匙的可能性更大了。莱因哈特是目标,但这把枪和它背后的‘时光回廊’,可能是撬开他或者‘奥菲斯之厅’的支点。鬼手,持续监控画廊,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报告。夜莺,按计划准备拜访‘阿尔卑斯遗产保护基金会’的材料。我…亲自去一趟‘时光回廊’。”
“判官!”夜莺和鬼手同时出声,带着担忧。
“太危险了!”鬼手急道,“议会刚扫描过那里!肯定有眼睛盯着!”
“正因为他们扫描过,确认东西还在,短时间内反而可能松懈。”凌风站起身,走到衣帽间,脱下身上的休闲装,换上了一套更符合商务人士身份的深蓝色细条纹西装,内搭浅灰色衬衫,没有打领带,显得随意而干练。“我需要亲眼看看那把枪,看看那个地方,感受一下…那里的‘空气’。放心,我只是一个对古董感兴趣的游客。马库斯·韦伯先生,偶尔也有点高雅爱好。”
他的动作沉稳有力,眼神中没有丝毫犹豫。多年的生死边缘行走,让他对危险有着野兽般的直觉。这把枪和那个老者带来的谜团,比明处的莱因哈特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层的、源自本能的不安。他必须去。
“保持通讯静默。非紧急,不联系。”凌风最后检查了一下藏在西装内袋里的微型手枪和几件不起眼的工具,将墨镜戴上,遮住了过于锐利的眼神。“夜莺,鬼手的安全交给你。等我回来。”
厚重的房门无声关闭。套房内只剩下笔记本电脑风扇的嗡鸣和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斯普林利大街距离酒店不远,步行只需十几分钟。午后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洒在干净的石板路上。街道两旁精品店林立,橱窗里的商品折射着诱人的光芒,行人步履悠闲,透着一股老欧洲的从容。然而,凌风每一步踏出,感官都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全功率开启。他捕捉着擦肩而过行人目光的停留时间,感知着街角阴影里是否有异常的静止,留意着高空是否有盘旋的无人机或可疑的反光点。议会的“清洁工”如同无形的幽灵,随时可能降临。
“时光回廊”的店面低调而雅致,深色的木质门框,橱窗擦得一尘不染。凌风推门而入,门楣上的铜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店内空间不大,但挑高很高,营造出一种静谧而略带神圣感的氛围。柔和的射灯精准地打在每一件展品上:造型抽象的青铜雕塑,色彩浓烈得仿佛要燃烧起来的油画,几件中世纪风格的宗教圣物匣,以及…静静躺在独立展柜黑色天鹅绒上的那把古董燧发手枪。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蜡、古董纸张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雪茄烟丝混合的独特气味。一个穿着深棕色灯芯绒马甲、头发花白、戴着单边放大镜的老店主,正背对着门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个银质咖啡壶。听到铃声,他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而专业的笑容。
“下午好,先生。欢迎光临‘时光回廊’。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老店主——汉斯·韦伯——声音平和,带着岁月沉淀的从容。他的目光在凌风身上礼貌地扫过,如同打量一件普通的艺术品,没有过多的探究。
“下午好。”凌风微微颔首,声音平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目光自然地扫过店内陈设,最后落在了那把燧发手枪上。“只是随意看看。您这里的东西,很有…历史感。”他缓步走向那个独立展柜。
“历史,是我们唯一的商品,先生。”汉斯笑了笑,跟了过来,站在展柜旁边,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这把‘鹞鹰之眼’,是大约1780年左右,法国里昂一位大师的作品。您对枪械感兴趣?”
“鹞鹰之眼…”凌风重复着这个名字,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展柜里的枪。近距离观察,枪柄上那个闭锁之眼的符号更加清晰,线条古朴流畅,带着手工时代的温度,与夜莺在蝰蛇数据流中看到的冰冷数字符号截然不同。他注意到枪柄底部的胡桃木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接缝。“名字很特别。这个符号…有什么含义吗?”
汉斯的眼神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但笑容依旧温和:“这是制枪师家族的徽记,一种守护的象征,代表精准和隐秘。很遗憾,这个家族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具体含义已不可考。”他的解释滴水不漏,如同背诵过无数遍。
“守护…精准…隐秘…”凌风咀嚼着这几个词,目光并未离开那个符号。他看似随意地抬起手,轻轻搭在展柜冰冷的玻璃上。“我能…感受一下它的重量吗?隔着玻璃,总觉得隔了一层。”
汉斯脸上的笑容略微收敛,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和警惕。“先生,非常抱歉。这件物品非常珍贵,而且…很特殊。我们一般不允许客人直接触碰,除非是极其确定的买家。这也是对物品本身的保护。”他的措辞礼貌,但拒绝得斩钉截铁。
特殊?凌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是价值特殊?还是…背景特殊?
“理解。”凌风收回手,表示理解,目光却更加锐利地扫过展柜的锁具和周围的安保探头。安保系统很常规,但直觉告诉他,这把枪本身,或者这个展柜,可能有更隐秘的防护。
就在气氛略显凝滞的瞬间!
叮咚!
店门再次被推开,铜铃响起。
一个穿着剪裁精良的深蓝色大衣、围着灰色羊绒围巾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步伐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干练气息。他一进门,目光就锐利地扫过店内,在凌风和汉斯身上短暂停留,最后落在了那把燧发手枪上。他的眼神里没有普通人的欣赏,只有一种审视和…确认。
汉斯看到来人,脸上职业化的笑容立刻变得更加热情,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霍夫曼先生!下午好!您订的那批古籍已经到了,在后室,请随我来。”他快步迎了上去,似乎急于将这位客人引开。
被称为霍夫曼的男人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扫过凌风,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评估意味,然后才跟着汉斯走向店铺后方一扇不起眼的、包着皮革的小门。
就在霍夫曼转身的刹那,凌风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捕捉到了他大衣内侧翻领上,一枚极其微小的、银灰色的领针——造型,赫然也是一只闭锁的眼睛!与老者胸针、枪柄符号同源,但更加现代、更加冷硬!
议会的人!而且级别不低!
凌风的心脏骤然一紧!危险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脖颈!他站在原地,身体看似放松,实则每一块肌肉都已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对方明显是冲着枪来的!汉斯的态度也说明了一切!
霍夫曼和汉斯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店内只剩下凌风一人。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自己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他看似随意地踱步到店铺另一侧,欣赏着一幅描绘阿尔卑斯风暴的油画,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定着那扇紧闭的后室门,以及展柜里的燧发手枪。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跳舞。后室里隐约传来压低的话语声,听不真切。
突然!
凌风的目光被展柜下方一个极其细微的反光点吸引。那是一个伪装成展柜底座装饰钉的微型广角镜头!角度刁钻,正对着展柜内部和周围区域!这是额外的、极其隐蔽的监控!
议会不仅在外部扫描,还在内部设下了眼睛!
几乎在凌风发现这个镜头的同一时刻!
他口袋里的手机,那部属于“马库斯·韦伯”的、经过夜莺多重加密的备用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一条加密信息瞬间弹出,来自鬼手紧急建立的、绕过常规网络的点对点链路!
【鬼手】紧急!画廊内部检测到异常高频加密数据流爆发!源头:后室!强度:议会核心层级!他们在传输!或…激活!
激活?!
凌风瞳孔骤然收缩!目光猛地射向那把燧发手枪!枪柄底部那道细微的接缝,似乎…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如同沉睡的电子元件被瞬间唤醒!
就在这时!
后室的门开了!
霍夫曼率先走了出来,脸色冷峻,眼神锐利如刀,手中多了一个不起眼的黑色硬质公文箱。汉斯紧随其后,脸上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轻松,但眼底深处却有一抹难以掩饰的紧张。
霍夫曼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再次刺向凌风,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警告意味。他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走向店门。
“先生,您慢慢看。”汉斯对凌风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快步跟上霍夫曼,显然是要送客出门。
凌风站在原地,如同凝固的雕塑。他的大脑在电光火石间高速运转:霍夫曼带走了什么?公文箱里是什么?那把枪的异动意味着什么?议会的人就在眼前,是动手抢夺信息的绝佳机会,还是自投罗网的陷阱?
动手?对方身份不明,实力未知,闹市区动手后果不堪设想,且极可能暴露整个团队!
不动手?眼睁睁看着关键线索被带走?
就在霍夫曼的手即将碰到店门把手的瞬间!
凌风动了!他并非扑向霍夫曼,而是看似随意地向前跨了一步,身体正好挡在了霍夫曼与店门之间,同时,他的手腕以一个极其自然的、如同整理袖口的动作,轻轻一抖!
一枚仅有米粒大小、通体哑光黑的微型被动式信号中继器,如同被无形的手指弹出,悄无声息地粘附在了霍夫曼那件深蓝色大衣的下摆内侧褶皱里!动作快如闪电,精准无比,没有引起丝毫气流和注意!
霍夫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冰冷的眼神如同手术刀般再次扫过凌风。凌风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略带歉意和被打扰的商务式微笑,侧身让开道路:“抱歉,挡着您了。”
霍夫曼审视的目光在凌风脸上停留了半秒,没有发现任何破绽。他冷哼一声,不再理会,推门而出。汉斯紧随其后,对凌风匆匆点了点头,关上了店门。
铜铃叮咚,店内恢复了寂静。
凌风站在原地,仿佛只是被刚才的“意外”弄得有些尴尬。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残留的雪茄味和霍夫曼身上极淡的、某种特殊电子元件的臭氧味混合在一起。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展柜中那把似乎已经恢复平静、但在他眼中已变得截然不同的燧发手枪,然后转身,步伐平稳地走向店门。
推开店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街道依旧平静,行人悠然。霍夫曼和汉斯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街角。
凌风汇入稀疏的人流,朝着与酒店相反的方向走去。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鬼手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他指尖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一条新的指令发出:
【凌风】目标:深蓝大衣男子(霍夫曼),信号标记已附着。启动‘幽影’追踪协议。最高隐匿等级。我要知道他去哪,见谁。实时。
另:那把枪的枪柄底部有隐藏电子元件。查所有关于‘鹞鹰之眼’和制枪师家族的隐秘资料。重点:物理密钥接口的可能性。
信息发送。凌风收起手机,墨镜下的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
议会激活了那把枪里的某个东西。霍夫曼带走了一个公文箱。而他在对方身上留下了一枚“幽灵之眼”。
无声的交锋已经开始。钥匙的轮廓,在迷雾中若隐若现。而通往“奥菲斯之厅”或者莱因哈特实验室的路径,似乎又多了一条…由敌人亲自指引的、布满荆棘的暗道。
他需要尽快与夜莺、鬼手汇合。拜访“阿尔卑斯遗产保护基金会”的行动即将开始,而这条意外出现的线索,必须立刻整合进计划。
苏黎世平静的湖面下,暗流开始加速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