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君儿闻将调往于府侍苏玉,念母在堂,兼怀私衷,遂往谒苏礼。
“长史,婢有母需朝夕奉养,敢请辞此役。”
苏礼闻听此言后,道:
“你已脱奴籍为良家,入于府作侍,月给逾医工数倍,岂非得计?。”
“月给丰厚,婢知恩。然于娘子终是骠骑将军待娶之人,他日若蒙抬举,需侍主君
——婢母腿疾缠绵,需人常伴,且…心实不愿。求长史垂怜。”
苏礼目光扫过她鬓边乱发,明了她心意。
“我不出三月必入内廷,府中人事再难置喙,护你不得。且我已有正室,此节你当明了,你若不愿,仍回药库当值,月给照旧。待新任赵长史到
——你可转作他私属,往后生计无虞。”
“苏长史…婢无依无靠,愿长随长史左右,为奴为婢皆可!”
“你心意我知。赵丛乃我同宗兄长,性敦实,必不薄待你。你想随我,先需在霍府立足
——待我入内廷站稳,再作计较,方是长久之策,不可急于一时。”
赵君儿眼眶泛红,伏地叩首
“婢谢长史周全!此后唯命是从。”
苏礼见其情状,忽生恻隐,屏退其退出,乃唤高阳入内叮嘱,将军动手时,需得挡住郎官视线,切记不可动手。
半月之间,苏玉数至霍府,既谒兄长苏礼,亦常与去病相见。
每至,霍去病便屏退左右,或引至梅下观枝,或坐于廊下论及于府琐事,二人皆惜此难得相聚之时。
去病望她如今衣饰不复旧年布褐,常着素绫袄,鬓间簪素玉簪,眉目间尽是良家女子的温静,娶意愈坚。
——然,李敢事未了,朝堂蜚语未平,终是强自按捺娶之心意。
李姬偶然陪霍嬗玩乐或从婢女口中得知,也不恼,每遇苏玉入府,便敛衽问安,礼度周全,无半分轻慢。她此刻心思全系于霍嬗身上。
卫大将军自陛下近侍处得闻深意,便传霍去病入卫府。
去病闻召即刻前往,见舅父忙敛衽揖及地:
“舅父唤去病,有何示下?”
卫大将军合上书卷:
“陛下之意,你我皆知。李敢父死军中,怨怼有因,他日动手,留三分余地,勿让朝堂抓着话柄。”
顿了顿又道
“苏礼所荐赵丛,调往你府任幕府长史一事,我已应下——他虽不擅周旋,心细能核账,可补苏礼入宫后的空缺。”
霍去病颔首应诺,转身回府便令吴戌备下长史署的笔墨牍册。
三日后赵丛入霍府,递上卫府的荐书,苏礼引他遍历府中各处,指给高阳与吴戌:
“高阳掌幕府公务、军账核计,吴戌管内舍洒扫、人役调度,伍茜辅吴戌管内舍,伍缮通人情,你若遇难决之事,先与伍缮商议,再禀将军。”
赵丛逐一点头记在心上,此后每日卯时便至文书房,看苏礼批牍、与伍缮商议事宜,遇有访客便立在侧后,默记应对分寸。
这半月间,苏礼、赵丛、赵隶三人联名禀明霍去病,赴京兆尹核验赎奴文书,以霍府私奴名额,将石夯、石壮并牙花嫂、穗儿从平阳侯府赎出。
石夯入府后先派去看马厩,石壮、牙花嫂补入庖厨,五岁的穗儿穿了新做的布袄,每日跟在牙花嫂身后,她见了
——穗儿见之,阿母告其乃兄林驹。
林驹得王铁官掾史允假回府,先到马厩给石夯送了件厚实的粗布襦,转身刚拐过马厩,就撞见苏礼,忙敛衽躬身。
“三伯。”
苏礼抬手拍其肩,缓声道:
“刚往视你父?其背虽佝,精神较平阳侯府时健矣
——牙花嫂言,穗儿见你便黏,非你喂饭不食。”
林驹唇畔微扬,旋即抿紧,垂首道:
“嗯,穗儿已识我,数岁未见,呼兄长时犹怯。唯…三伯,某在铁官署当值,王掾史言不日考辨铁、记料账,某欲先速学识字,应考得铁官佐,待得职后,再徐学辨铁之术,冀早为阿父脱奴籍耳。”
苏礼拉其坐於廊下石凳:
“勿慌。你竟欲舍本逐末?铁官署考铁官佐,首重辨铁之能,次乃记料账之技。识字仅为记账之辅,非登进之根本。王掾史素实,前番与我言,你辨铁之质、验铁之戳,胜其半年所教学徒多矣
——你去岁时,还记得少府收裂铁否?众皆莫辨,唯你一眼识其伪,此等本事,乃铁官佐考核之核心,你若舍此先学识字,纵识遍字书,辨铁一关过不得,亦无缘铁官佐。”
林驹点头,随道:
“然记账需书‘收矿几石’‘送料几钧’,某多字仅识不书,恐误账受罚。某只盼先得铁官佐之职,能为阿父脱籍,辨铁之术,待任职后再补亦不迟。”
苏礼眉微蹙,却未呵责,反哂笑:
“急功近利不可取,事需徐图,岂有一步登天之理?你今十四,正习艺之年,铁官佐考核首重辨铁铸器之能,记账为辅。你先精辨铁之术,考核时此关过矣,记账之字,王掾史可教你应急之法;若你舍辨铁而专学识字,纵记账无错,辨铁失准,考核必败,何谈为父脱籍?”
言罢顿首,指院中随伍缮核账之赵丛,声沉:
“你观丛伯,今掌府事,初亦惧处事不周,然其先精核账之能,后学周旋之术,方得稳立。你当效之
——先固辨铁之本,再补识字之辅,王掾史与我有旧,必为你缓考核之期,不催你速进。但若你执意求速,致辨铁成色有误,纵我护之,亦无能为也。”
林驹闻言抬首,目露明悟,躬身道:
“谢三伯教诲,驹儿知错——原是本末倒置了。当先精辨铁之能,再学记账识字,不急于求成。”
苏礼抚其手背,缓声道:
“此乃正理。你在铁官署所学,辨铁为立身之基,识字为成事之辅。待熬至掾史,非但能为你父脱籍,穗儿他日出嫁,亦能言其兄为铁官署吏,非无根之奴
——此等风光,远胜急进求荣。”
林驹又深深一揖。
“谨受教!明日归铁官署,先从王掾史习辨铁之技,记账之字,每日学三两个,循序渐进,不负三伯所望。”
苏礼笑而摆手:
“去吧。庖厨已嘱为你留羊羹汤,铁官署役作辛苦,归府当补之。”
林驹应喏,转身往庖厨去。
方至庖厨外,便闻穗儿稚声唤兄,见牙花嫂教穗儿择菜,石壮蹲于侧劈柴,林驹目含暖意,步履亦缓。
这日,苏玉想去未央宫马厩看看赵隶,但单独去恐失礼,便先去吏舍寻徐佳丽,二人许久不见,相见甚欢。
徐佳丽得知玉儿现在已为于府义女,亦为她高兴,知晓要去马厩,便做好膳食一同前去。
来到未央宫宫门,卫士检验公车署籍引,得知二人只是来送膳食,检查了一番,喊来一名导官引路
——导官告知二人‘只能走外廷侧廊,不得靠近内廷’,便领着她们沿宫墙外侧的辅道往里走。
苏玉走在路上,终于见未央宫宫室之盛,宫殿辉煌,行人往来且低头,规规矩矩,但,严肃不已。
到马厩外,她远远望去,马群分列在马厩里,导官将二人身份及来意告知厩卫,待二人见毕,领其出宫。
厩卫言明女子入内不合规矩,让二人在不远处的廊下候着。
二人行至廊下等候,不久后,赵隶匆匆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