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安十年,春。
太和殿前的白玉阶上,十五岁的萧曦负手而立,望着下方广场上整齐列队的文武百官。朝阳洒在他身上,玄黑龙袍上的金线刺绣反射出细碎的光,衬得那张褪去稚气、初显棱角的少年面容,有种超越年龄的威严。
十年了。
从他五岁那年被迫坐上龙椅,到现在整整十年。
这十年里,大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格物院的蒸汽机早已普及全国,铁路从京城延伸到了南北边境,工厂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报纸上开始出现“工业”“经济”“民生”这些新词。农业因为新式农具和灌溉技术的推广,连续八年丰收,国库充盈到户部尚书做梦都能笑醒。
军事上,顾青眉和陆沉舟联手整顿,淘汰老弱,编练新军,装备了格物院研发的“神机弩”和“霹雳炮”。边境几次小规模冲突,大晏军都以碾压之势获胜,周边诸国再不敢轻易挑衅。
朝政更是被卫琳琅打理得铁桶一般。这位十年前还吊儿郎当的首辅大人,如今已是朝野公认的“铁腕宰相”,手段狠辣,心思缜密,把一群老狐狸治得服服帖帖。唯一没变的是他那张嘴——还是那么能说,那么气人。
“陛下,”卫琳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辰到了。”
萧曦转身。
三十五岁的卫琳琅比起十年前沉稳了许多,但眼底那抹精光依旧锐利。他身后跟着墨渊、柳拂衣、沈孤月——这三位的变化倒不大,墨渊还是沉默寡言,柳拂衣还是温文儒雅,沈孤月……还是像一尊不会笑的雕像。
“诸位爱卿,”萧曦开口,声音清朗,“随朕来。”
他走下台阶,百官自动分开一条路。队伍穿过宫道,来到皇宫深处一处僻静的院落——这里原本是废弃的藏书阁,五年前被改造成了“镜安阁”,供奉着两套衣冠:一套玄黑女帝龙袍,一套墨紫帝师朝服。
衣冠前没有牌位,只有一面巨大的铜镜。镜面光滑,映出每一个走进来的人。
萧曦站在镜前,静静看了片刻,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正是十年前萧玉镜留下的那枚太阳纹玉佩。他将玉佩轻轻放在镜前,退后三步,深深一揖。
百官随之行礼。
没有繁复的仪式,没有冗长的祭文,只有沉默的致敬。
礼毕,萧曦转身走出镜安阁。在门口,他遇到了早就等在那里的萧曦。
十五岁的萧曦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间既有母亲的明艳,又有一种独特的、清冷如月的气质。她没有像寻常公主那样穿繁复的宫装,而是一身利落的浅青色劲装,长发用一根玉簪简单绾起,腰间挂着一柄短剑——那是沈孤月亲手为她打造的。
“皇兄。”萧曦行礼。
“准备好了?”萧曦问。
“嗯。”萧曦点头,“江南那边传来消息,‘节点’有轻微波动,我要亲自去看看。”
所谓的“节点”,是指当年镜墟侵蚀大晏时,在各地留下的能量残留点。这些点虽然已经被净化,但偶尔还会出现时空不稳定现象,需要有人监控、维护。
这个任务,十年前由萧曦主动接下。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某天突然跑到卫琳琅面前,摊开一张自己画的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了十七个红点,说“这些地方不对劲,要派人守着”。
卫琳琅起初不信,但派人去查后发现,那些地方确实残留着微弱的异常能量。从此,监控“节点”成了萧曦的职责,也是她除了公主身份外,另一个不为人知的使命。
“小心些。”萧曦叮嘱,“若有异常,立刻传讯,不要逞强。”
“知道。”萧曦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和年龄不符的成熟,“皇兄也是,别总熬夜批奏折,柳太医说你再这样下去,不到三十就得秃。”
萧曦:“……”
旁边的卫琳琅噗嗤一声笑出来,被小皇帝瞪了一眼,赶紧憋住。
萧曦又看向沈孤月:“沈师父,江南那边有劳了。”
沈孤月点头:“公主放心,臣已安排妥当。”
十年前萧曦那句“请沈将军帮帮朕”,让沈孤月成了实际上的帝师兼禁军统领。这十年里,他不仅教萧曦武艺兵法,更暗中训练了一支特殊的“暗卫”,专门负责处理与“节点”相关的异常事件。
这支暗卫的成员很特别——大多是当年镜湖之战、皇陵之变的亲历者或其后代,对那段历史有着本能的忠诚和使命感。他们的训练内容也包括了格物院提供的、针对虚空能量的防护和应对方法。
某种意义上,这是一支为“可能再次降临的危机”准备的秘密部队。
虽然所有人都希望,那危机永远不会再来。
“对了,”萧曦忽然想起什么,“顾姨姨家的小安,今年该入学了吧?”
提到陆怀安,卫琳琅来了精神:“那小子皮得很,昨天还把我书房里珍藏的孤本撕了两页折纸飞机。顾将军气得满院子追着打,最后还是陆将军拦着说‘孩子还小’……”
“五岁,确实还小。”萧曦淡淡接了一句。
卫琳琅噎住,想起眼前这位陛下五岁时已经在批奏折了,讪讪闭嘴。
萧曦忍着笑,又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开。她要去江南,至少得三个月才能回来。
萧曦站在宫门口,目送妹妹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许久,轻声问身旁的沈孤月:
“沈师父,你说……父皇母后能看到吗?”
沈孤月沉默片刻,才说:“能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沈孤月望向天空,“臣相信。”
萧曦没再追问。
他转身走回皇宫,背影挺拔如松。
十年了。
他从一个需要人抱着坐上龙椅的孩童,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少年帝王。
萧曦从一个爱哭鼻子的小公主,变成了能独自巡视全国“节点”的守护者。
大晏从一个刚刚经历巨变的王朝,变成了欣欣向荣的强国。
而那两个开启这一切的人……
“陛下,”卫琳琅跟上来,递过一份奏折,“工部上报,西北铁路最后一段即将贯通。届时从京城到北境,只需要三天。”
萧曦接过奏折,快速浏览:“准。另外,让格物院准备一下,铁路贯通典礼上,朕要亲自试乘第一班列车。”
“是。”卫琳琅应下,犹豫了一下,又说,“赵知远那边……又在申请经费,说想研究‘电力’。”
“给。”萧曦毫不犹豫,“母后留下的图纸里,电力是未来百年的基石。告诉赵院正,放手去做,需要什么资源,朝廷全力支持。”
卫琳琅笑了:“陛下越来越像先帝了。”
萧曦脚步一顿,看向他:“像吗?”
“像。”卫琳琅认真点头,“不是长相,是这种……看着远方,然后毫不犹豫往前走的气魄。”
萧曦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卫卿,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留下来,辅佐朕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卫琳琅愣了一下,然后大笑:“陛下,您这问题问得……臣要是后悔,早就溜去江南看姑娘了,何必在这儿天天跟那群老狐狸斗智斗勇?”
他收起笑容,难得正经:“臣不后悔。因为这是陛下和皇夫打下的江山,是两位殿下要守护的未来。臣能参与其中,是荣幸。”
萧曦看了他很久,最后,很轻地说:“谢谢。”
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走。
卫琳琅看着少年的背影,眼眶忽然有点热。
十年了。
那两个化作星光的人,如果能看到……
应该会很高兴吧?
他们的孩子,长大了。
他们的江山,安好了。
他们的臣子,还在。
而他们的故事……
“还没结束呢。”卫琳琅喃喃自语,抬头望天,“对吧?”
天空湛蓝,白云悠悠。
仿佛在回应。
也仿佛在……等待。
等待某个归期。
或下一场,跨越时空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