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沉寂裂谷边缘后,地形逐渐平缓,化作一片起伏不定、遍布风化土丘和稀疏扭曲灌木的荒凉地带。这里便是“遗忘丘陵”,其名源于此地曾是一处古老战场的边缘后勤区,岁月侵蚀与能量畸变之下,连带着相关的记忆与痕迹都仿佛被刻意抹除或扭曲,只余下空洞的荒芜和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寂静。
然而,这片看似死寂的丘陵,在暗鸦小队眼中,却潜藏着不亚于裂谷的危险。
银鸦再次示意队伍放慢速度,几乎是以一种挪移的方式前进。他手中的探灵针此刻散发的光芒极为暗淡,频率也调整得更慢,小心翼翼地扫描着前方地面、空气中乃至那些扭曲灌木的阴影里。
“净教的‘净痕符印’和‘窥视之眼’符文,最喜欢布置在这种开阔却又易于隐藏节点的地方。”银鸦用几乎无法听闻的传音提醒身后的灰羽和铁爪,“它们没有主动攻击性,但一旦被触发,立刻会向最近的净教哨所或巡逻队发送坐标和影像。有些高阶的,甚至能直接引来审判官或其直属队伍的隔空关注。”
灰羽背负着叶凡,每一步都落得极轻,落脚点选择在裸露的硬土、岩石或早已枯死、根部稳固的灌木残骸上,尽量避免触碰松软的浮土或那些看起来颜色略有异样的草丛。铁爪则游弋在侧后方,目光锐利如鹰,不仅注意着地面和空中,还不时观察着远处丘陵的轮廓线,警惕可能存在的了望哨或远程侦测法器的反光。
叶凡被敛息沉光幔包裹,感官受限,但依旧能感觉到外界环境的变化。空气中的腐朽气息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燥的尘土味和隐隐的、类似金属锈蚀的腥气。丘陵地带并非完全无声,偶尔有极细微的、仿佛砂砾滚落或枯枝断裂的声音,在死寂的背景下被放大,显得格外突兀。
更让叶凡在意的,是体内状况的变化。随着队伍进入这片被净教力量“标记”过的区域,他感觉到盘踞在体内的侵蚀之力,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或“吸引”?并非指向外界的某个具体目标,而更像是一种同源污染之间的无形感应,让原本被压制得较为沉寂的侵蚀之力,如同被微风吹拂的死水,泛起了难以察觉的涟漪。
这种感应极其微弱,若非叶凡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内视与压制中,几乎无法发现。但它确实存在,并且随着队伍深入丘陵,似乎有缓慢增强的趋势。
“这里的规则……也被污染过?或者净教的某些力量,与这侵蚀同源?”叶凡心中警铃微作。他立刻加强了对眉心余韵和契约共振网络的催动,星沉木心的清凉气息被全力调动,如同一层坚韧的冰壳,将自身契约本源牢牢护住,并更严密地隔绝、压制着那蠢蠢欲动的侵蚀之力。
然而,外界的压力似乎不止于此。银鸦的探灵针在扫过一处看似普通的土坡时,顶端的幽蓝晶体猛地急促闪烁了几下。银鸦立刻停步,手势示意后方警戒。
他半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一片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晶片,小心地贴近地面。晶片上立刻浮现出极其复杂的、如同蛛网般延伸的淡金色纹路,这些纹路并非静止,而是在缓慢地流转、变化。
“是‘脉动警戒网’,”银鸦传音,声音带着一丝凝重,“覆盖范围很大,节点隐藏在地下深处。不能触碰,也不能从上方直接跃过,它的感应是立体的。只能找到它的‘网眼’穿过去。”
他收起晶片,开始更仔细地用探灵针进行扫描,同时手指在地面上虚划,似乎在计算着什么。灰羽和铁爪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打扰。
叶凡身处背架上,虽然看不到银鸦的具体操作,却能感觉到周围空气中那无形无质、却令人皮肤微微发紧的压抑感。体内的侵蚀之力在这种环境压力下,那微弱的“共鸣感”似乎又强了一丝,试图冲击契约本源的封锁。他不得不分出更多心神去维持平衡,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好在被敛息沉光幔吸收,没有显露出异样。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银鸦如同最耐心的猎人,一点点地探查、计算、验证。终于,他指向左前方一处两块风化巨石间的狭窄缝隙。
“这里,网眼最稀疏,能量脉动有大约三息的间歇期。必须在三息内,无声无息地穿过十丈距离。”银鸦传音,“我第一个,灰羽带叶先生第二个,铁爪断后。记住,绝对不能动用超过维持最基本身法的灵力,不能触碰到两侧岩石三寸以内的任何东西。”
灰羽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背负叶凡的绑带,微微点头。
银鸦身形一晃,如同化作了一缕真正的轻烟,贴着地面,以一种违反常理的平滑速度,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两道巨石间的缝隙。他的动作没有带起一丝风声,连衣角都没有拂动。
灰羽紧随其后。他的身法不如银鸦那般飘渺,却更加沉稳凝实。每一步踏出,都精准地落在银鸦经过的位置,仿佛复制了他的轨迹。背负着叶凡的重量,让他的动作稍显滞重,但依旧控制在极限范围内。叶凡能感觉到身下灰羽肌肉的紧绷和灵力在体内最细微的流转,那是一种将控制力发挥到极致的状态。
穿过缝隙的瞬间,叶凡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仿佛粘稠了一瞬,一种被无数只无形眼睛扫过的错觉掠过心头。体内的侵蚀之力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审视”,猛地悸动了一下!眉心余韵应激而发,旋转陡然加快,共振网络的脉动同步增强,星沉木心的清凉气息如同冰瀑冲刷而下,强行将那悸动压制回去。但这一下的对抗,让叶凡神魂一阵刺痛,喉头涌上一丝腥甜,又被他强行咽下。
三息,仿佛三个时辰。当灰羽终于穿过缝隙,落在另一侧相对平坦的硬地上时,背后已然被冷汗浸湿。铁爪也几乎在最后一息堪堪穿过。
银鸦没有停顿,立刻带领队伍继续向前,又快速潜行了百余丈,彻底远离了那片警戒网覆盖的核心区域,才示意再次短暂休整。
这一次,连银鸦的呼吸都略微急促了些。刚才的穿越,看似平静,实则耗费了巨大的心神和精准控制力。
灰羽放下叶凡,自己也靠着土丘坐下调息。叶凡则立刻沉入内视,检查刚才那一瞬间侵蚀之力的异常悸动带来的影响。
好在压制及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失控。但那一瞬间的“共鸣”与“审视”感,却让他捕捉到了一些新的信息。
当侵蚀之力悸动、试图与外界某种无形力量呼应时,眉心那点石柱馈赠的余韵,反应异常激烈。它不仅是在压制,更像是在……“辨识”?在那极短的瞬间,叶凡仿佛从余韵的剧烈波动中,“读”到了一丝极其模糊的、混杂着悲愤与决绝的“情绪碎片”,以及一个更加模糊的、扭曲的“符号”虚影。
那符号,似乎与净教某些高阶符文的结构有某种隐晦的关联,却又截然不同,更加古老、复杂,且带着一种被玷污、被扭曲的邪恶感。
“难道……净教的力量源头,或者他们使用的某些高阶污染技术,与侵蚀了石柱节点、形成‘腐化之卵’的力量……同出一源?甚至……就是他们干的?”一个惊人的猜测在叶凡心中升起。如果真是这样,那净教所谓的“净化”,其本质就更加值得玩味了。而石柱余韵对净教力量的激烈反应,也找到了部分解释——那是铭刻在残存契约本源中的、对污染源头的憎恶与对抗本能!
这个发现让叶凡心绪起伏。但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体内盘踞的侵蚀之力,很可能与净教掌控的某种力量性质高度相似。这既是巨大的隐患(更容易被侦测、引发共鸣),或许……也可能在极端情况下,被反向利用?
当然,现在想这些还为时过早。当务之急,是利用这次“刺激”带来的余韵活跃期,尝试加深对它的理解和掌控。
叶凡不再仅仅满足于维持共振网络的稳定,而是开始主动引导眉心余韵,去“回忆”、去“模拟”刚才那一瞬间感受到的、针对净教力量(或者说同源污染)的那种“辨识”与“排斥”的本能反应。
这是一个更加精细和危险的尝试。他小心翼翼地调动一丝微弱的神识,融入眉心余韵的旋转涡流中,不再是被动感知,而是尝试进行极其轻微的“引导”和“共鸣”。
起初毫无反应,余韵依旧按照自身的节奏旋转。叶凡没有气馁,持续进行着尝试,将刚才捕捉到的那一丝“情绪碎片”和模糊“符号”的意象,反复在意识中勾勒、强化,并通过神识传递给余韵。
渐渐地,眉心余韵的旋转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调整。它似乎“辨认”出了叶凡神识中携带的那点模糊意象,旋转的韵律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变得更加……“锐利”?或者说,更具“针对性”?散发出的温凉纯净气息中,也多了一丝极其淡薄的、凛然的“破邪”意味。
而随着余韵的这种变化,叶凡体内那由七八个节点构成的共振网络,仿佛也得到了新的“指令”,其同步震颤的频率和强度,也出现了极其微妙的调整。它们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抵抗和限制侵蚀之力,而是开始散发出一种更加主动的、隐约带着“净化”倾向的波动,虽然微弱,却让盘踞在脏腑经脉中的侵蚀之力,明显变得更加“不安”和“瑟缩”了一些。
有效!虽然效果依旧微乎其微,但这代表着他找到了一个更主动地运用石柱馈赠余韵的方向!不仅仅是用它来整合自身本源、被动防御,更可以尝试引导它,针对特定的污染源(比如净教相关的力量或自身侵蚀),发挥出更具攻击性的净化潜能!
这个发现,让叶凡精神为之一振。伤势依旧沉重,前路依旧凶险,但手中可用的“牌”,似乎又多了一张模糊的底牌。
“休息时间到。”银鸦的声音打断了叶凡的沉浸,“前面就是哀嚎风蚀区的边缘了。都打起精神,那才是真正的考验。”
叶凡收敛心神,将新领悟到的余韵引导方法暂时搁置,重新专注于维持体内脆弱的平衡。他知道,穿越风蚀区的风险,远非寂静的丘陵可比。
灰羽再次将他背起。队伍整理行装,朝着前方那片隐约传来呜咽风声、连天空都显得更加晦暗的区域,沉默而坚定地行去。
丘陵的寂静被抛在身后,前方是吞噬声音与灵魂的邪风领域。而怀揣着一丝新领悟的叶凡,如同在绝境中又握住了一枚生锈却可能锋利的断刃,准备迎接下一段更加艰险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