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一刻,万籁俱寂。荒古战场的夜空没有星辰,只有一层永恒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暗沉雾霭。营地内,最后一点微弱的萤石光芒熄灭。
叶凡被夜枭小心地扶起,安置在一个特制的、带有软垫和固定绑带的背架上。背架由某种轻质但坚韧的金属骨架和深色皮革构成,贴合人体曲线,能够最大程度分散背负者的压力,也为伤者提供一定的缓冲和保护。夜枭的动作熟练而迅速,将叶凡与背架固定妥当,并用敛息沉光幔的边缘将他头部以下彻底包裹,只留下口鼻处极细微的呼吸缝隙。
银鸦、灰羽、铁爪三人也已准备就绪。他们都换上了同款的深灰夜行衣与斗篷,脸上戴着遮住大半面容的护具或面具,气息收敛到了极致,仿佛与周围的岩石阴影融为一体。银鸦背负着主要的导航和破障法器,灰羽背负着叶凡,铁爪则负责断后和清除痕迹。
没有言语交流,只有几个简洁的手势。银鸦率先如同鬼魅般滑出岩穴入口的隐匿结界,身形融入外部更深的黑暗,消失不见。灰羽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背负叶凡的姿势(确保不会压迫到他的主要伤口),对夜枭点了点头,随即脚步一点,身影也变得飘忽不定,紧随银鸦而去。铁爪留在最后,快速检查了一遍岩穴,抹去所有近期活动的痕迹,并激活了预设的几处误导性符文,这才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夜枭留在原地,她将作为接应和殿后,在确认小队安全离开一段距离并清除可能留下的追踪线索后,再通过另一条更隐秘的路径前往预定的第一个中转点汇合。
一出岩穴,即便隔着敛息沉光幔,叶凡也能立刻感受到外界环境的不同。空气更加阴冷干燥,带着荒古战场特有的、混杂着微弱腐朽与硫磺气息的味道。身下灰羽的移动异常平稳迅捷,几乎感觉不到颠簸,显然是施展了高明的身法。四周的景物在极快的速度下拉成模糊的暗影,只能勉强分辨出嶙峋怪石和干枯扭曲的植物轮廓。
银鸦在前方领路,他的选择并非直线,而是不断在复杂的地形中迂回折转,利用每一处阴影、每一块巨石、每一条沟壑作为掩护。他的感知似乎扩展到极限,总能提前避开那些可能存在天然能量扰流或隐匿危险的地带。
叶凡全身放松,竭力抑制着身体的任何本能反应,连呼吸都控制在最微弱的程度。他按照银鸦的指示,将大部分意识沉入内视,专注于维持体内那脆弱的平衡。敛息沉光幔的效果非凡,他感觉自己仿佛真的成了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或一段枯木,连心脏的跳动都似乎被这奇异的布料吸收、减弱了。星沉木心持续散发着清凉,帮助他稳定心神。眉心余韵和契约共振网络静静运转,如同一潭深水下的微光,将侵蚀之力牢牢限制在深处,不泄露一丝异常波动。
约莫疾行了一个时辰,周围的地形开始发生变化。平坦的荒原逐渐被深不见底的沟壑和陡峭的岩壁取代。空气中的温度似乎又降低了几度,隐约能听到从下方极深处传来的、如同呜咽般的风声。这里已是沉寂裂谷的边缘地带。
银鸦的速度明显放慢,手势示意队伍进入高度警戒状态。他取出一根不到一尺长、顶端镶嵌着幽蓝色晶体的金属短棍——探灵针,注入一丝微不可察的灵力。短棍顶端晶体亮起极淡的蓝光,开始缓慢地、有规律地闪烁,指向某个方向时,闪烁频率会略微加快。
队伍沿着裂谷边缘一道极其狭窄、被阴影完全覆盖的天然石脊潜行。下方是翻涌着淡灰色雾气的无底深渊,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石脊最窄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脚下是湿滑的、长满暗色苔藓的岩石。
就在队伍行进到石脊中段时,探灵针顶端的蓝光骤然加快了闪烁频率,几乎连成一片,指向他们左前方的裂谷雾霭深处。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无数细沙摩擦的“沙沙”声,从那个方向传来,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灰羽立刻停住脚步,身体紧绷。银鸦左手握拳举起,示意全员静止,右手已从腰间抹过,指间夹住了几枚不起眼的黑色棱镖。铁爪无声地移动到灰羽侧后方,手中多了一对泛着哑光的短刃。
叶凡虽然看不见,但敛息沉光幔无法完全隔绝声音。那“沙沙”声让他头皮微微发麻,体内沉寂的侵蚀之力仿佛也受到了某种刺激,微微波动了一下。他立刻集中全部意志,引导眉心余韵与共振网络加强压制,同时竭力保持呼吸和心跳的平稳。
雾霭翻涌,数条如同影子凝结而成的、没有固定形态的黑色“带状物”猛地从裂谷下方窜出!它们长约数尺到丈许不等,边缘模糊扭曲,无声无息,却散发着对生命和能量极端渴望的贪婪气息。影噬兽!它们似乎被探灵针之前扫描时泄露的、或者队伍移动时不可避免带起的极微弱能量涟漪所吸引。
银鸦眼中寒光一闪,毫不犹豫地将左手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小巧皮囊捏碎!一股极其清淡、却带着奇异腥甜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正是“引兽香”!同时,他右手疾挥,几枚黑色棱镖射出,却不是射向影噬兽,而是射向石脊前方约三十丈外一处突出的岩柱。
棱镖击中岩柱,并未发出多大响声,却瞬间爆开几团灰白色的烟雾,烟雾迅速扭曲变形,幻化出几个人形轮廓和稍显强烈的能量波动幻象!
扑来的影噬兽群明显被引兽香和突然出现的“目标”所吸引,其中大部分立刻转向,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无声而迅猛地扑向那处岩柱幻象!只有两条体型较小、似乎反应稍慢的影噬兽,依旧朝着队伍所在的狭窄石脊冲来!
就是现在!
银鸦低喝一声:“走!”身形如电,沿着石脊向前疾冲。灰羽毫不犹豫紧随其后,背负着叶凡,步伐依旧稳定,速度却提升到了极限。铁爪断后,手中短刃在空中划出两道近乎无形的轨迹,精准地斩向那两条扑来的影噬兽!
没有金铁交鸣之声。短刃划过影噬兽的身体,如同切入粘稠的油脂,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影噬兽被斩中的部分瞬间溃散成更淡的黑色烟气,但其他部分却立刻蠕动,试图重新凝聚并缠绕上铁爪的手臂。它们没有实体,物理攻击效果有限!
铁爪闷哼一声,短刃上骤然亮起一层极淡的银色符文,刃身震动,发出高频的、几乎听不见的嗡鸣。再次斩落,那溃散的黑色烟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震荡、驱散,消散的速度明显加快。但就这么一耽搁,后方被幻象吸引的影噬兽群中,已有两只似乎察觉到了这边更“鲜活”的气息,掉头扑来!
“快!”银鸦的声音从前传来,他已经冲过了最狭窄的一段石脊,前方地形略微开阔。
灰羽咬牙,速度再提。铁爪连续挥刃,逼退纠缠的两只小影噬兽,身形向后急退,同时左手向后一扬,撒出一把银灰色的粉末。粉末触及影噬兽,发出“滋滋”轻响,冒起青烟,虽然无法重创,却成功延缓了它们的速度。
短短十几息时间,队伍险之又险地冲过了这片最危险的石脊地段,一头扎进前方一片怪石林立的区域。后方,影噬兽群被引兽香残留气息、幻象以及铁爪撒出的干扰粉末弄得有些混乱,大部分重新被岩柱幻象吸引,少数几只追来,也被复杂的地形和暗鸦队员们故意留下的几处带有误导性气息的“饵料”引开。
直到确认暂时摆脱了影噬兽的追踪,银鸦才示意队伍在一处巨大的、中空的风化石柱后暂时隐蔽休整。
灰羽将叶凡小心放下,自己靠着石壁微微喘息,额角见汗。刚才那段疾驰和高度紧张下的背负,对他的消耗也不小。铁爪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短刃和手臂,确认没有被影噬兽的残留侵蚀之力沾染。
银鸦则拿着探灵针,仔细感应着周围的能量流动和生命迹象,确认安全。
叶凡被放下来后,立刻感觉体内的侵蚀之力因为刚才的外界刺激和自身的紧张压制,变得有些躁动不安,脏腑传来阵阵隐痛。他不敢怠慢,立刻全力运转眉心余韵和共振网络进行安抚和压制,同时默默吸收着星沉木心持续提供的清凉气息。
刚才那一幕虽然短暂,却让他对荒古战场的危险和暗鸦队员的素质有了更直观的认识。影噬兽那种诡异的形态和对能量生命的贪婪,令人心悸。而银鸦的果断决策、灰羽的稳定背负、铁爪的精准拦截和应变,都显示这是一支经验丰富、配合默契的精锐小队。
“休息一炷香。”银鸦低声道,目光扫过叶凡,“叶先生,状态如何?”
叶凡缓缓吐出一口带着微弱灰黑气息的浊气,嘶哑道:“尚可……压制得住。”
银鸦点点头,没再多问,转而看向灰羽和铁爪,用极低的声音快速交流着下一段路程的要点。
一炷香后,队伍再次出发,离开怪石区,向着更加荒凉、风声渐起的“遗忘丘陵”方向潜去。
夜空依旧深沉,裂谷的呜咽风声被抛在身后。但每个人都知道,穿越沉寂裂谷边缘只是开始,更漫长、更隐蔽的危险,还在前方等待着他们。审判官的阴影,也仿佛随着他们的移动,在无形的层面上,缓缓收拢着搜索的大网。
转移之路,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