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政的雷霆,首先落在了江南。监国公署的平抑粮价令与“官督商办”的告示,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这片帝国最富庶也最盘根错节的土地上,激起了远比朝堂更加汹涌的暗涛。
苏州,运河码头旁新设的“惠民粮栈”前排起了长龙。穿着青岚商会统一服饰的伙计,正以远低于市价的价格售卖着颗粒饱满的稻米和雪白的面粉。粮栈隔壁新开的“格物织坊”外,张贴着高薪招募熟练织工、并提供“新式织机”培训的告示,引得不少面黄肌瘦的织工和家属围观,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这米……真能这么便宜?不会是陈米坏米吧?”有老农迟疑。
“您瞧好了,都是青岚那边来的上等粮,监国公亲自担保的!每人每日限购,就是防着有人囤积!”伙计高声应答,态度客气。
“那织坊的工钱,真的一天三十文,还管一顿饱饭?”一个瘦弱的青年织工挤上前问。
“白纸黑字写着呢!只要通过考核,立刻上工!新织机效率高,工钱只会多不会少!”织坊管事拍着胸脯。
消息像风一样传开。起初是半信半疑的试探,当第一批人真的买到平价粮、拿到预付的工钱后,人群的热情被彻底点燃。长龙越排越长,观望的百姓越来越多。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不远处几家由本地豪商控制的粮铺和绸缎庄,门可罗雀,掌柜和伙计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地看着对面的人潮。
“岂有此理!这沈逸是要断我们的根啊!”苏州府最大的米商,也是暗中串联抵制新政的带头人之一,赵半城,在自家奢华的后堂里气得摔碎了茶盏。他年约五旬,体态富态,一双三角眼此刻满是阴鸷。“那些泥腿子都跑去买平价粮,我们的米卖给谁?织工都被挖走,我们的绸缎庄还开不开?”
“赵爷息怒。”旁边一位师爷模样的中年人低声道,“监国公这是阳谋。用低价粮和工钱收买人心,瓦解我们煽动民变的根基。我们先前散布的‘新政加税夺利’谣言,眼看就不攻自破了。更麻烦的是,我们囤积的粮食和生丝再不抛售,资金链就要断了。”
“那就让他们卖不成!”赵半城眼中凶光一闪,“找些人,扮成饥民或地痞,去给我闹事!砸了他的粮栈和织坊!就说他们以次充好,克扣工钱!再让码头上我们控制的漕工,找个由头停工!我要让这苏州城,乱起来!”
“赵爷,这……听说监国公派了便衣禁军混在城里,咱们的人前脚闹事,后脚可能就被……”师爷面露忧色。
“怕什么!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沈逸在帝都能呼风唤雨,到了这江南水乡,是龙也得给我盘着!去办!”赵半城不耐烦地挥手。
然而,他低估了沈逸的准备,更高估了自己对局面的掌控。
当天下午,正当赵半城安排好的几十个泼皮无赖,拿着棍棒、叫嚣着冲向“惠民粮栈”,企图制造混乱时,异变突生。
人群中,原本几个看似普通力工、小贩、甚至排队买粮的汉子,突然如同猎豹般暴起!动作干净利落,配合默契,两人一组,瞬间就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泼皮头目按倒在地,反剪双手,卸掉下巴,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其余泼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更多便衣“百姓”围住,这些“百姓”个个眼神锐利,出手狠准,专攻关节要害,片刻间就将几十个泼皮全部制服,捆成一串。
一个看似领头、面容平凡的汉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对围观的百姓朗声道:“诸位乡亲勿惊!监国公早有明令,凡扰乱市场、破坏新政、侵害百姓福祉者,无论何人指使,严惩不贷!这些人,便是证据!现已拿下,送交府衙按律治罪!惠民粮栈,照常营业!”
百姓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掌声。他们亲眼看到这些“好汉”出手,利落又解气,对监国公和新政的信心大增。而混在人群中的豪商眼线,则吓得面如土色,悄悄溜走报信。
几乎在同一时间,苏州码头。赵半城控制的一伙漕工头目,正鼓动手下弟兄,以“粮船调度不公,克扣工钱”为由准备罢工闹事。几个平日里蛮横惯了的把头,正唾沫横飞地煽动情绪。
突然,一艘不起眼的小快船靠岸,船上跳下数人,为首一人出示了一块腰牌,冷声道:“府衙办案!尔等涉嫌煽动漕工罢运,破坏漕粮北运,危及京师安定,跟我们走一趟吧!”
把头们一愣,随即叫嚣:“你是什么东西?敢抓我们?知道我们背后是谁吗?”
“抓的就是你们!”来人毫不客气,一挥手,身后几人如狼似虎扑上。这些漕工把头虽有些蛮力,但在经过专门训练的禁军精锐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很快被制服带走。剩下的漕工群龙无首,又被来人宣布“凡安心上工者,今日工钱加倍,既往不咎”,顿时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回到各自岗位。
赵半城在府中接到接连的噩耗,气得浑身发抖,还没等他做出下一步反应,更坏的消息传来:他暗中囤积粮食、哄抬物价、并与海外番商走私违禁品(包括一些可疑的“古物”)的证据,不知怎的,竟被人匿名送到了苏州知府和刚刚成立的联合考功司驻江南巡查使的案头!证据链清晰,甚至包括几封他与海外番商密谈的信件副本!
“这……这怎么可能?!”赵半城瘫坐在太师椅上,面如死灰。他自问行事隐秘,这些核心证据都藏在密室,如何会泄露?
他当然不知道,在“夜鸦”无人机高空红外和穿透扫描,以及听风阁无孔不入的渗透下,他那所谓的密室,早已不是秘密。
三日后,赵半城被抄家下狱,家产充公,部分用于补偿被其欺压的百姓和工匠,部分充作新政推广经费。此事震动江南,其他蠢蠢欲动的豪商如遭当头棒喝,纷纷收敛,或主动配合新政,或开始紧急处理“不干净”的尾巴。
沈逸的经济分化与武力震慑组合拳,初战告捷。江南的民心和市场,开始向着有利于新政的方向缓慢扭转。
然而,就在江南局势初步稳住的同时,来自西南和东南方向的“夜鸦”侦察,却带回了令人极度不安的消息。
监国公署地下密室,巨大的屏幕上,正分屏播放着数段由“夜鸦”无人机传回的高空及低空侦察影像。这些影像经过了增强和标记处理。
楚潇潇、婉儿(通过远程)、以及“影刃”技术分析人员在场。沈逸面色沉凝地盯着屏幕。
第一段影像,来自西南横断山脉深处,一个地图上未曾标注的谷地。画面显示,谷地中央有大量人工修葺的痕迹,隐约可见类似阶梯金字塔状结构的残骸,风格古朴诡异,绝非中原乃至已知任何周边文明所有。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红外热成像显示,那残骸深处,有数个明显不属于自然热源的“冷斑”——温度远低于环境,且呈现出一种规律性的脉动。无人机试图降低高度进行更详细扫描时,信号受到强烈干扰,画面剧烈扭曲,最后甚至捕捉到一些模糊的、仿佛由阴影构成的扭曲人形在残骸入口处一闪而逝。
“这里……有强烈的异常能量场干扰,性质与周永昌庄园祭器散发的波动有部分相似,但更加古老、深沉。”婉儿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带着一丝压抑的震惊,“而且,那些‘冷斑’的生命特征……非常矛盾,既像是低温休眠体,又像是某种……能量聚合态。”
第二段影像,来自东南海外,一片远离主要航线的群岛中,最大的那个岛屿。岛屿中央密林被人工开辟出一片区域,建立了一个简陋但规模不小的营地。营地中的人穿着混杂,有中原人,有海外土人,甚至还有肤色深褐、轮廓迥异的疑似更遥远海域的岛民。他们似乎在围绕着营地中央一个用黑色岩石垒砌的粗糙祭坛进行某种仪式。祭坛上摆放的,不是牲畜瓜果,而是一些奇形怪状、闪烁着暗沉金属或骨质光泽的器物,其中几件的样式,与楚潇潇之前情报中提到的、江南豪商从海外带回的“诡异祭器”拓本有八九分相似!
无人机在极高处,用长焦镜头捕捉到仪式的高潮部分:一名似乎是祭司的人,割破自己的手掌,将鲜血滴在祭坛中央一个凹槽中。下一刻,凹槽内似乎有幽暗的光芒一闪而过,紧接着,所有参与仪式的人,包括那名祭司,都如同被抽走了部分精气神一样,瞬间萎靡下去,但脸上却带着一种诡异的满足和狂热。而祭坛上空,无人机搭载的简易能量探测仪,记录到了一次短暂但剧烈的负能量峰值。
“血液献祭……能量汲取……”楚潇潇清冷的声音带着寒意,“这绝非任何已知的正统宗教或民间信仰。结合‘夜枭’俘虏提到的‘古老信众’、‘永恒之眠’等词汇,以及这些器物和能量特征……这很可能是一个崇拜‘归亡’或相关概念的邪教组织,而且已经在海外建立了据点。”
第三段影像,则更加令人心惊。这是在帝国西南边境之外,邻国“南诏”境内一片瘴疠之地边缘,“夜鸦”偶然捕捉到的画面:一支约两百人的队伍,服饰杂乱,但行动间颇有章法,正在护送着十几口沉重的箱子,向西南深山方向行进。队伍中明显有几名气质阴鸷、身手不凡的护卫。通过高清镜头放大,可以看到箱子上有一些模糊的标记,其中一个标记,经过图像增强对比,竟与之前周永昌密室中发现的、属于那个潜伏网络的秘密符号,有七分相似!
“他们在转移物资?还是……运送‘祭品’?”沈逸目光冰冷。这支队伍的发现,将西南深山遗迹、海外邪教营地、以及帝国境内的潜伏网络,隐隐串联了起来。一个跨越国境、甚至可能跨越海域的、隐秘而邪恶的阴影网络,似乎正在浮出水面。
“不仅仅是一个潜伏网络或几个邪教据点。”沈逸缓缓开口,声音在密室内回荡,“这像是一个……体系。有古老的遗迹可能作为‘圣地’或‘能量源’,有海外的据点负责招募、洗脑和进行仪式,有帝国境内的网络负责渗透、搜集情报和资源,甚至可能包括……为某些‘存在’提供‘给养’。”
他想起了“望舒”文明描述的“归亡者”——它们侵蚀文明,汲取秩序与生命能量,将其转化为“寂灭”。那么,地球上这些崇拜“归亡”或类似概念的教派,它们的仪式、献祭,是否就是在向某个遥远或本地存在的“归亡”实体,输送着某种形式的“能量”或“锚点”?
这个推测让密室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夫君,我们该如何应对?”楚潇潇问道,“江南新政刚刚稳住,朝廷内部尚未完全理顺,此时若再开辟西南、海外战线,恐怕力有未逮。而且,敌人隐藏在暗处,手段诡异,非普通军队所能对付。”
沈逸沉思良久。的确,多线作战乃兵家大忌。但面对这种潜藏的、可能关系到世界本质的威胁,放任不管,后果可能更加不堪设想。
“两条腿走路。”沈逸最终做出决断,“第一,对内,新政继续强力推行,尽快整合帝国资源,这是我们的根基。对江南剩下的豪商,继续施加压力,同时利用赵半城案,深挖其与海外可疑势力的联系,顺藤摸瓜。”
“第二,对外,暂时不进行大规模军事行动,避免打草惊蛇。‘影刃’需要适应新环境下的作战。”他看向“甲一”,“抽调两个战术小队,组成‘南疆侦缉组’和‘海外侦缉组’,进行针对性训练——丛林、山地、海岛生存与作战,对抗非常规威胁(神秘侧)的预案演练。装备方面,婉儿、秀儿,我需要你们尽快开发出更有效的能量探测、防护和对抗装置,尤其是针对那种精神侵蚀和负能量攻击。”
“第三,情报先行。‘夜鸦’无人机加大对这些区域的监控密度,但保持距离,以不被发现为前提。听风阁启动所有西南、东南及海外的潜伏或可发展的线人,不惜代价,摸清这几个点的详细情况:那个西南遗迹的结构、能量源性质;海外岛屿营地的组织架构、人员构成、仪式规律;那支跨境队伍的最终目的地和箱子里到底是什么。”
“第四,”沈逸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或许,我们可以‘以毒攻毒’。既然他们崇拜‘归亡’,进行献祭,那么……如果出现一个更‘正统’、更‘强大’的‘神迹’或‘神使’,会怎样?”
众人一愣,随即明白了沈逸的意思。
“夫君是想……伪造身份,打入他们内部?”楚潇潇微微蹙眉,“风险极大,对方手段诡异,很难保证不被识破。”
“不一定需要直接打入。”沈逸摇头,“可以利用他们内部的矛盾,或者……制造一个让他们不得不关注、甚至前来探查的‘神迹’。比如,在他们活动区域附近,‘偶然’发现一个蕴含‘强大秩序能量’的‘古代遗物’?或者,一场‘神罚’,精准地消灭他们某个次要据点,却留下特定的、指向‘更高意志’的痕迹?”
这是心理战和信息战,将对抗从单纯的武力层面,提升到信仰和认知层面。
“我们需要更详细的资料,关于所有已知的、与‘归亡’、‘寂灭’、‘永恒之眠’等概念相关的神话、传说、文献,哪怕只言片语。”沈逸对楚潇潇道,“从皇室藏书、各大世家秘藏、乃至民间志怪中搜集。婉儿,你也从‘星辉联邦’和‘望舒’文明提供的信息中,寻找可能相关的描述或符号。我们要比他们更了解他们崇拜的‘东西’,才能找到破绽,甚至……利用它。”
任务分配下去,众人各司其职。密室内恢复了忙碌,但气氛却更加凝重。江南的明枪暂时被挡下,但来自西南群山和海外孤岛的暗箭,却已悄然瞄准了帝国的腹心,乃至……更深层的东西。
沈逸独自走到密室一角,看着屏幕上定格的、那西南遗迹深处的诡异“冷斑”图像。那冰冷的、脉动的光点,仿佛一只只沉睡的眼睛,在黑暗深处,静静地凝视着这个世界。
“地面的斗争尚未平息,地下的阴影已然蠕动……”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腰间那枚来自“星辉联邦”的“秩序核心”碎片,感受到其中传来的、微弱却坚定的温暖波动。
“不管你们是什么,想在这个世界播撒‘寂灭’……”沈逸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先问过我手中的‘秩序’,和我身后的万家灯火!”
新的、更加诡谲莫测的战线,在无人知晓的阴影中,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