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河一夜,两万边军前锋灰飞烟灭的恐怖战绩,如同最猛烈的净化风暴,瞬间涤荡了弥漫在帝国上空的种种质疑、观望与蠢蠢欲动的阴谋。当“影刃”之名伴随着那场超越理解范畴的夜袭细节(经过适当修饰)传遍四方时,沈逸及其掌握的“天罚之兵”,在世人眼中已近乎神明或妖魔的化身。敬畏,成了绝大多数人面对这位新任“监国公”时唯一剩余的情绪。
三日后的大朝会,因此呈现出一幅前所未有的景象。往昔嘈杂纷扰、各怀心思的朝堂,此刻静得落针可闻。无论朱紫公卿,还是绯青官员,皆屏息垂首,目光低垂,不敢与御阶旁那设下的监国公座榻有丝毫接触。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引来那道平静却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
沈逸并未身着龙袍,依旧是一身特制的紫金国公常服,但端坐于御阶之旁,本身便象征着无上权威。他没有冗长的开场,直接由身旁侍立的司礼太监宣读早已拟好的《监国新政初诏》。
诏书内容,字字千钧,直指帝国沉疴:
一、整饬军务,汰弱留强。 即日起,裁撤京营中空额严重、战力低下之营伍,合并建制。以北境“平叛”为契机,全面核查全国兵员、军械、粮饷。凡吃空饷、倒卖军械、训练废弛者,主官一律革职查办,严重者以贪墨军资、贻误战机论罪。同时,设立“讲武堂”,遴选忠诚可靠、年轻有为之中下层军官入堂,由监国公府派遣教官(实为“影刃”或青岚军事骨干)授以新式战法、军纪。
二、革新吏治,严惩贪腐。 重启“京察大计”,范围扩展至所有六品以上官员。由监国公府、内阁、都察院、大理寺抽调精干,组成联合考功司,不避权贵,明察暗访。重点核查田亩税收、工程营造、漕运盐铁等易生贪腐之环节。设立“直诉铜匦”于宫门外及各省首府,准许军民密告贪官污吏,查实者有赏。贪污达到一定数额,或造成恶劣后果者,取消以往“以银赎罪”、“以官抵过”之旧例,一律从严从重惩处,直至极刑,并追缴赃款,牵连家族。
三、鼓励格物,提振农商。 正式将“格物致知”之学纳入官学考核范畴,在各省设立“格物院”,拨付专款,招募民间巧匠、算学人才,研究推广新式农具、水利器械、纺织机械等。由监国公府提供部分“青岚已验证之良种”(如高产稻麦、经济作物)及基础技术图纸,责成各地官员劝导农桑,提升产量。同时,由户部牵头,厘定更合理的商税则例,取消部分阻碍货物流通的地方苛捐杂税,鼓励南北货殖,并由朝廷担保,试点建立“官民合营”的大型商会,专营盐、铁、马匹等战略物资,利润部分反哺国用,部分用于地方基建。
四、清查田亩,均平赋役。 责成户部,重新丈量全国田亩,重点清查被豪强世家隐匿、寄挂之土地。无论王公贵族、士绅豪强,凡超出爵位、功名所应得之免赋额度外的田产,一律按实有亩数登记造册,依律缴纳田赋。推行“一条鞭法”试点,将繁杂的赋、役、杂项合并折银征收,简化程序,减少官吏上下其手空间。
这四条新政,每一条都像一把锋利的剃刀,直指帝国肌体上最顽固的脓疮和既得利益集团的核心。尤其是清查田亩和严惩贪腐不赦两条,简直是在向全天下的士绅、官僚乃至皇亲国戚宣战!
诏书宣读完毕,朝堂之上一片死寂,随即,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开始涌动。不少官员脸色惨白,身体微微发抖,那是恐惧;也有人眼中闪过愤懑与不甘,那是利益受损者的本能抵抗;但更多的人,是麻木中的一丝茫然,以及深深的无力——面对拥有“影刃”和皇帝诏书双重加持、刚刚以雷霆手段碾碎军事叛乱的沈逸,任何公开的反对都显得苍白而危险。
终于,一位须发皆白、出身江南世家的礼部右侍郎,颤巍巍出列,他是江南文官集团在朝中的代表之一。他没有直接反对新政,而是迂回进言:“监国公新政,志向高远,老臣钦佩。然……兹事体大,牵涉甚广。譬如清查田亩,非数年之功不能竟全;革新吏治,亦需徐徐图之,以免操切生变,动摇国本。是否……可先从一两处试点开始,待成效显着,再推及全国?此老成谋国之道也。”
他这话,代表了相当一部分既得利益者的心声:拖!用时间换空间,期待变数,或者在新政执行过程中层层设阻,使其变形、流产。
沈逸目光落在这位老臣身上,平静问道:“依李大人之见,当从何处试点?试点多久为宜?”
李侍郎精神微振,以为沈逸有所松动,忙道:“可择一两处府县,如江南苏杭富庶之地,民智稍开,或西北边陲,情形相对简单。试点期嘛,以三年为期,详细记录利弊,再行斟酌推广……”
“三年?”沈逸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却让整个大殿温度骤降,“北境叛军刀锋及颈之时,可会给朝廷三年时间整顿?江南水患、西北旱蝗,灾民嗷嗷待哺之时,可会等朝廷三年厘清田亩、均平赋役后再发放救济?吏治腐败、军备废弛、民生凋敝,皆如毒疮附骨,拖延一刻,便蚀骨一分!”
他站起身,缓步走下御阶,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我知道,新政会触痛很多人。会拿走一些人的非法之财,会打破一些人的世代特权,会让一些人不能再尸位素餐、欺上瞒下。但是——”
他语气陡然加重,如同金铁交鸣:“这个国家,不是为了一小撮蛀虫的享乐而存在的!亿万黎民百姓,在供养着这个朝廷,在期盼着海晏河清!陛下将此重任托付于我,非为让我与诸位和光同尘,做那裱糊匠,粉饰太平!而是要我刮骨疗毒,革故鼎新!”
他走到那位李侍郎面前,停下脚步:“李大人担心操切生变。那我问你,是让毒疮慢慢腐烂整个躯体可怕,还是忍受一时之痛,剜去腐肉,求得新生可怕?至于试点……”沈逸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这整个大庆,就是最大的试点!我沈逸,亲自在此试点! 任何阻碍新政推行、阳奉阴违、甚至暗中串联破坏者,无论其出身如何,官居几品,皆以叛国、祸民论处! ‘影刃’的刀,刚刚饮过叛军的血,我不介意让它再锋利一些。”
最后这句话,配合着沈逸那平静却蕴含着无边威压的目光,让李侍郎如坠冰窟,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再不敢发一言。
沈逸不再看他,转身走回御阶,面向群臣,声音回荡在大殿每一个角落:“新政诏书,即刻生效。各部、各省,按诏书所定职责,十日内拿出详细施行细则与进度表,报监国公署核准。都察院、大理寺、联合考功司,即日开始运作。讲武堂、格物院选址筹建,一月内必须开工。”
“散朝!”
没有讨论,没有妥协,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这就是沈逸的风格,在绝对的力量优势下,推行最直接、也最暴烈的改革。
朝会散去,余波却在持续发酵。有人惶惶不可终日,开始暗中转移财产、销毁证据;有人则看到了机会,尤其是那些出身寒微、郁郁不得志的中下层官员和技术型人才,摩拳擦掌,准备在新政中一展抱负;更多的人,则在观望,看这位手段通天的监国公,如何应对必然随之而来的、更加隐蔽和复杂的反扑。
监国公署,地下密室。
这里原本是皇室存放机密档案之处,如今被沈逸改造为临时指挥中心和“影刃”的帝都基地之一。墙壁上挂满了帝国及周边态势图,以及新政推进的进度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机油、符文材料和一种紧绷的气息。
“甲一”刚刚汇报完“影刃”部队的情况:“……黑水河行动后,全员休整三日,装备维护已完成87%。弹药消耗补充需从青岚调运,预计五日内可到位。队员精神状况稳定,但连续高强度任务,建议适当延长休整期,或补充预备队员。”
沈逸看着“甲一”依旧冷静的脸庞,点了点头:“准。休整期延长至七日。青岚第二批‘影刃’预备队员三十人,已由慕容将军亲自挑选并开始基础训练,预计两月后可部分补充。你们的任务暂时转向帝都及周边要害区域的隐蔽警戒、情报支持,以及……应对可能的‘非常规’威胁。”
“明白。”甲一应道,随即稍作迟疑,“国公,我们抓获的几名‘夜枭’和北境叛军中级军官,在常规审讯后,提及了一些……零碎的线索。”
“哦?什么线索?”沈逸目光一凝。
“他们提到,在与某些‘上线’或‘中间人’联系时,曾隐约听说,在帝国南方,尤其是西南群山和东南海外,存在一些‘古老的信众’或‘圣地’,那些地方能提供‘超越凡俗的力量’或‘通往新世界的指引’。描述模糊,且带有神话色彩,但有几个关键词反复出现——‘归寂’、‘永恒之眠’、‘星之低语’。我们怀疑,这可能与‘影刃’行动中,偶尔在高级目标身上检测到的、极其微弱的异常精神波动残留有关。”甲一汇报时,语气也带着一丝凝重。他们虽然装备精良,但面对这种涉及未知神秘领域的线索,依然保持高度警惕。
沈逸心头一沉。“归寂”、“永恒之眠”、“星之低语”……这些词汇,与他从“望舒”文明和“星辉联邦”遗言中了解到的“归亡”概念,有着令人不安的相似性!难道,“归亡者”在地球的渗透,远不止一个周永昌和所谓的潜伏网络?在帝国疆域之外,甚至文明边缘的蛮荒之地,还存在更古老、更隐秘的崇拜或联系节点?
“继续深挖这些线索,但不要打草惊蛇。”沈逸下令,“尤其注意西南和东南方向的情报收集。可以动用‘夜鸦’无人机进行远距离、大范围的初步地形扫描和异常能量探测,但务必隐蔽。”
“是!”
甲一退下后,楚潇潇悄然进入密室,带来了听风阁的最新情报汇总。
“夫君,新政诏书颁布后,朝堂反应如您所料。明面上的反对被压下去了,但暗流汹涌。”楚潇潇将一份名单放在沈逸面前,“这是初步排查出的,可能在新政中利益受损最大、且有过不法行迹的官员及世家名单,共一百二十七家,其中二十七家与瑞王、景王关联极深。他们已在暗中串联,部分人开始通过姻亲、门生、商业渠道向外转移资产,尤其是向江南和西南方向。”
“另外,”楚潇潇语气微凝,“江南方面反馈,之前联名上奏的官员虽然表面服从,但其背后的一些世家大族,尤其是控制漕运、盐业、丝绸的几大豪商,开始囤积居奇,抬高粮价,并暗中鼓动漕工、织工‘请愿’,要求‘体恤民情,暂缓新政’,似有制造民变,向朝廷施压的迹象。我们安插的人发现,其中有几家豪商,与海外番商往来密切,其货船曾到达过‘吕宋’、‘琉球’乃至更远的‘爪哇’,带回的不仅是货物,还有一些奇特的……祭器和文献拓本,风格诡异。”
沈逸手指敲击着桌面。江南豪商、海外番商、诡异祭器……这与“影刃”发现的、关于南方“古老信众”的线索隐隐呼应。新政触及了地面上的既得利益者,而这些人背后,或许还连接着更黑暗、更遥远的阴影。
“双线作战啊……”沈逸低声自语。一方面要推行新政,整合帝国资源,对抗地面上的旧势力反扑;另一方面,还要警惕可能隐藏在文明边缘甚至海外、与“归亡”概念相关的潜在威胁。星际的危机暂时被按下了暂停键,但来自星球本身的暗面,却开始悄然显露獠牙。
“夫君,是否要先集中力量,打压江南豪商,稳定东南?”楚潇潇问道。
沈逸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不。江南是财赋重地,牵一发而动全身。直接强硬打压,容易引发大规模动荡,正中某些人下怀。他们不是想制造民变吗?那我们就给他们‘民变’。”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立刻以监国公署和户部名义,发布‘平抑粮价、保障漕运令’。调拨一批青岚高产粮种(足够吸引人但非核心)和基础新式织机图纸,在江南择地设立‘官督商办’的示范工坊和粮栈,以低于市价两成的价格出售粮食和布匹,招募熟练工匠和漕工,给予优厚工钱和保障。同时,令冯镇远从禁军中挑选一批精明强干、出身清白的士卒,换上便装,混入江南各主要城镇,一方面监控局势,另一方面……若真有地痞流氓或被收买之人煽动闹事,就让他们尝尝‘军民鱼水情’。”
“经济手段分化,利益引导,加上武力暗中震慑。”楚潇潇立刻领会,“同时,我们加大对那些与海外有可疑往来的豪商的调查力度,寻找其不法证据。一旦他们自己先乱,或者露出与邪祟勾结的马脚……”
“便是我们名正言顺,犁庭扫穴之时。”沈逸接口道,“新政需要立威,也需要实实在在的成果。江南的财富和人力,必须纳入新的体系。至于西南和海外的‘古老信众’……”他看向地图上那片广袤的未知区域,“先让‘夜鸦’去看看吧。或许,‘影刃’的下一场实战,不会在平原战场,而是在……丛林、海岛,或者地下遗迹。”
他仿佛已经看到,一场比朝堂斗争更加诡异、更加凶险的暗战,正在帝国疆域的边缘地带悄然酝酿。而他手中的“影刃”,这把为现代战场打造的利刃,或许即将面对完全不同的敌人和环境。
新的挑战,已从朝堂蔓延至江湖,从内陆延伸至海外。沈逸的“监国”之路,注定布满荆棘,但也唯有踏平这一切,才能真正夯实那通向星海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