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道崔氏、李氏的反扑,比预想中来得更快、更猛烈。就在“影刃”与听风阁取得部分关键证据、沈逸下令暂缓行动的次日,一场精心策划的舆论风暴和朝堂攻势,便如同火山喷发般席卷而来。
首先发难的并非崔李两家本族,而是其在朝中的门生故旧、姻亲盟友。数十名御史、给事中、六部中下层官员,仿佛约好了一般,在短短两日内连续上书,弹劾的矛头却并非直指“清查田亩”本身,而是巧妙地绕了个弯。
他们弹劾户部新任尚书“借新政之名,行酷吏之实,苛察下吏,滋扰地方,致使山南等道官场人人自危,政令不畅,有碍春耕”;弹劾联合考功司“滥用职权,罗织罪名,构陷忠良士绅,破坏朝廷与士林之谊”;更有甚者,将矛头隐隐指向沈逸,称“有宵小之辈,假借监国权威,离间天家与士绅,动摇国本”,虽未点名,但字字诛心。
与此同时,数份据称来自山南道“万民”的“血书”和“联名诉状”,通过特殊渠道被直接送到了几位内阁元老和宗室王公的案头。诉状中哭诉“官府丈量田亩,胥吏如狼似虎,趁机勒索,逼死人命”,并列举了数起“疑似”因清查田亩引发的“民变”和“自戕”事件,时间、地点、人物俱全,绘声绘色,极具煽动性。
朝堂之上,暗流瞬间化为惊涛。一些原本持中立或观望态度的官员,在看似“确凿”的“民怨”和同僚的鼓动下,也开始动摇,对沈逸的新政流露出质疑。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甚至在私下求见沈逸,委婉地劝说“事缓则圆,不宜操切”。
这无疑是一场高明的政治反击。避实就虚,将“经济问题”转化为“吏治问题”和“民心问题”,用“保护士绅”包装“维护特权”,用“局部瑕疵”否定“整体方向”。若沈逸应对不当,即便手握证据,也会陷入泥潭,新政威信将大打折扣。
然而,他们低估了沈逸手中掌握的证据力度,以及他推行新政的决心。
三日后,大朝会。
气氛比往日更加肃杀。弹劾的奏章如雪片堆积在御案旁,官员们窃窃私语,目光不时扫向御阶旁面色平静的沈逸。
终于,一位出身山南、与崔氏有姻亲关系的礼部郎中,率先出列,手持一份奏章,声情并茂地陈述“山南百姓之苦,士绅之冤”,并当庭质问:“监国公新政,本为富国强兵,然执行者偏差,反成害民之政!敢问监国公,对此作何解释?难道要为了些许钱粮,逼反山南,寒了天下士子之心吗?”
此人言辞犀利,直指核心,顿时引得不少官员附和。
沈逸缓缓抬起眼帘,目光扫过那位郎中,又扫过堂下神色各异的群臣,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淡淡道:“刘郎中忧国忧民,其心可嘉。不过,断案需讲证据,治国亦需实据。口说无凭,何以服众?”
他顿了顿,提高声音:“来人,将山南道呈报之物,以及监国公署核查之结果,当庭展示!”
话音落下,数名内侍抬着几个沉重的箱子上殿。同时,大殿侧门打开,数名“影刃”队员(身着普通禁军服饰)护送着几名面色惶恐、穿着山南百姓或小吏服装的人走入殿中。更引人注目的是,大殿一侧竖起了数面巨大的白布,几名吏员操作着奇特的、带有透镜和光源的“投影仪”(简易符文光影设备),将一系列图像投射其上。
首先展示的,是“万民血书”和“联名诉状”的“原件”投影。沈逸指着其中几处:“诸位请看,这份‘万民血书’,笔迹虽有变化,但起笔收锋习惯、墨水浓淡过渡,经格物院文书鉴定仪分析,实出自同一人之手,且此人惯用左手,字迹与崔府一位西席先生高度吻合。而这数十个‘血指印’,经检测,并非人血,而是混合了朱砂与牲畜血的赝品。”
他又指向另一份诉状中提到的“逼死人命”事件:“据监国公署与都察院联合核查,诉状中所提‘清河县王老汉’,实为三年前病故,其子现任崔府田庄管事。所谓‘胥吏勒索’,乃是其子与人合谋,伪造现场,意图讹诈新任县官。人证物证俱在,相关人等已招供画押。”说着,示意那几名带上殿的“百姓”和“小吏”中的两人上前陈述。两人战战兢兢,将如何受人指使、伪造证据的过程一一供出。
大殿内一片哗然!许多官员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伪造民怨,这可是大忌!
“至于刘郎中所言,‘苛察下吏’、‘罗织罪名’……”沈逸语气转冷,挥手示意更换投影图像。
新的图像出现,是清晰拍下的账册内页、地契副本、往来密信的照片。上面的内容触目惊心:崔氏、李氏真实田亩数量远超登记数目的明细;与地方税吏约定分成、伪造灾荒以蠲免赋税的密信;甚至还有几封与江南海商、涉及走私分红的信件!
“这些,是从崔氏、李氏核心账房及密室中取得的真实账册、地契、信函副本!”沈逸声音如同寒冰,“经初步核算,仅崔、李二家,近十年隐匿田亩逃税,折银便超过一百五十万两!勾结税吏,侵吞应缴税款不下八十万两!与海商走私分利,致使朝廷损失海贸税银逾百万两!此等行径,究竟是‘忠良士绅’,还是国之巨蠹?!”
一个个数字,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头。证据确凿,铁证如山!先前那些弹劾的官员,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不少人身体微微发抖。那位刘郎中更是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差点瘫软在地。
沈逸目光如电,扫视全场:“新政清查田亩,均平赋役,触动的正是这等蛀虫之利!他们伪造民怨,煽动舆论,勾结朝臣,攻讦新政,所为何来?不过是为了继续趴在黎民百姓身上吸血,继续掏空这个国家的根基!”
他走到御阶中央,声音铿锵,回荡在整个大殿:“陛下以社稷相托,沈某受命于危难,敢不尽心?今日,便以这崔、李二案为始!着令:崔氏家主崔琰、李氏家主李崇文,即刻锁拿进京,交三司会审!其家产,暂行查封,待案情查明,该充公充公,该补偿百姓补偿百姓!所有涉案官吏、士绅,无论品级,一体追究,绝不姑息!”
“凡再有为这等贪蠹巨恶张目、攻讦新政、扰乱朝纲者,”沈逸目光冷冷扫过那些之前弹劾最凶的官员,“以同党论处!‘影刃’与听风阁,会好好查一查,诸位究竟是出于公心,还是……收了不该收的钱,办了不该办的事!”
最后这句话,杀意凛然。配合着刚刚展示的、那无孔不入的取证能力,让所有心中有鬼的官员都感到脖颈发凉。沈逸不仅要在经济上清算,更要在政治上立威!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先前的气焰,在铁一般的证据和毫不掩饰的杀伐决断面前,彻底烟消云散。许多官员深深低下头,再不敢与沈逸对视。
“退朝!”
沈逸拂袖转身,留下满殿心神震荡的群臣。
这场朝堂交锋,沈逸以绝对的优势,干净利落地击溃了世家第一波、也是最凶猛的反扑。不仅扞卫了新政,更极大震慑了朝野。经此一役,“监国公铁腕”之名,将真正深入人心。
然而,地面上的斗争取得阶段性胜利,另一条战线却传来了更加诡异和紧急的消息。
帝都,监国公署地下密室。
沈逸看着刚刚由特殊信鸽传来的密报,眉头紧锁。密报来自“影刃”南疆侦缉组“山魈”,内容是关于对那枚黑色梭镖的初步分析,以及一次新的、更近距离的观察。
梭镖的材质分析遇到了困难,非金非木非石,蕴含一种惰性极强的冰冷能量,现有的技术手段难以解析其具体成分。但其上的符文,经过婉儿和秀儿团队的全力破译,有了一丝进展——那并非完整的攻击或防御符文,更像是一种“标识”或“共鸣”符文,其核心含义指向“看守”、“隔绝”与“净化”。
更重要的是,“山魈”小组在撤回第二观察点后,并未远离,而是利用伪装和潜伏,对谷口进行了更长时间的隐蔽观察。他们发现,每当日落之后,谷内那种低沉的呢喃声会变得清晰,同时,谷口附近会出现更多那种被他们称为“黑毛怪”的扭曲生物进行巡逻。而在前夜子时,他们亲眼目睹,三名灰袍人从谷内走出,与密林中悄然出现的另外两名疑似“守夜人”(装束与之前击杀怪物的神秘人类似,但更显古老)进行了短暂的、无声的对峙。双方似乎用某种手势或精神波动交流,气氛紧张,但最终并未冲突,灰袍人退回谷内,“守夜人”则消失在丛林深处。
“双方并非一伙,甚至可能处于敌对或警惕状态。”“山魈”在报告中分析,“‘守夜人’似乎在阻止谷内东西出来,也阻止外人进去。而谷内的灰袍人……更像是遗迹的‘居民’或‘使用者’。”
几乎同时,楚潇潇带来了江南陈万财案的进一步调查结果。
“陈万财死因已初步查明,”楚潇潇语气凝重,“并非普通毒物。在其心脉处,发现了一小截完全由阴影构成、宛如活物的‘蠕虫’,正在缓慢蚕食其残余生机。我们的人用特制的、蕴含微弱秩序能量的银针将其逼出后,它瞬间消散,但留下了极其精纯的‘寂灭’侵蚀气息。可以肯定,是超凡手段谋杀。陈府管家招供,陈万财死前三天,曾秘密接待过一位来自‘海外仙山’的‘上师’,接受其‘赐福’。根据描述,那位‘上师’的形貌,与我们在海外岛屿营地影像中看到的祭司,有七八分相似!”
“另外,”楚潇潇补充道,“我们从陈府密室搜出的一本账册显示,陈氏近年来持续向一个代号为‘归渊’的账户输送巨额资金,渠道隐蔽,最终流向不明,但其中几次中转,指向了西南方向。”
线索,再次交汇!江南海商通过“归渊”向西南输送资金;西南遗迹有灰袍“居民”;海外岛屿有进行邪恶仪式的祭司;三者都与“寂灭”力量有关!而神秘的“守夜人”,似乎站在这个体系的对面。
“一个跨地域、有组织、有经济来源、有仪式场所、可能还有固定‘圣地’的邪教网络……”沈逸手指敲击着桌面,“陈万财或许是因为知道太多,或者失去了利用价值,被灭口。‘归渊’……很可能是这个网络的核心金库或联络代号。”
他沉思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是时候,下饵钓鱼了。”
“夫君是想……动‘归渊’?”楚潇潇立刻会意。
“不错。”沈逸点头,“陈氏刚倒,其与‘归渊’的联系我们已掌握。我们可以伪造陈万财‘未死’或留有‘后手’的迹象,比如,一份需要特定密码或信物才能取出的、记录了‘归渊’更多秘密的‘遗嘱’或‘密账’,被‘无意中’泄露给这个网络的人知道。他们必然急于得到或销毁它。”
“我们可以在江南或某个约定的交接地点设伏,守株待兔。”楚潇潇接道,“但对方手段诡异,需做万全准备。”
“所以,这次‘钓鱼’,需要特别的‘鱼饵’和‘鱼竿’。”沈逸看向旁边待命的婉儿远程通讯界面,“婉儿,之前让你设计的‘秩序信标’,进度如何?能否小型化、可触发,并能模拟出类似‘蕴含秘密的古老物品’的能量波动?”
婉儿的声音传来:“原理已通,小型化没问题。可以做成玉佩、印章或书卷形态。触发后能持续散发稳定、纯净的秩序波动一段时间,与‘寂灭’气息截然相反,对相关敏感者应该如同黑夜中的明灯。但要模拟‘古老’感,需要在外部封装和符文纹路上做些仿古处理。”
“很好。尽快做出几个样品,要不同的‘古老’风格。”沈逸吩咐,又看向楚潇潇,“潇潇,设计一个合理的‘泄密’渠道和交接场景,要符合他们这类秘密组织的行事风格。地点……选在运河与长江交汇的‘镇江府’吧,那里水陆交通便利,人员复杂,便于我们布置,也便于他们潜藏和行动。”
“甲二,”沈逸最后看向“影刃”负责人,“抽调两个最擅长城市潜伏、抓捕、反制超常规威胁的小队,秘密前往镇江府待命。装备全部更新为应对可能的精神攻击、阴影生物的特制型号。我会让芸娘配制一批强效清心、破邪的药剂给你们随身携带。这次,我们要抓活的,尤其是可能的‘上师’或高级联络员。”
一条针对那个隐秘邪教网络的“钓鱼”计划,迅速成型。目标不再是单纯的证据或打击,而是抓获核心人员,撬开这个神秘组织的嘴,彻底弄清其结构、目的、以及与“归亡”的真正联系。
“另外,”沈逸对楚潇潇道,“通知‘山魈’,继续监视西南遗迹,但不要再尝试靠近或接触‘守夜人’。他们的存在,或许是我们未来应对遗迹内威胁的关键。目前,先集中精力,解决‘归渊’这条线。”
地面朝堂,税赋之战初战告捷;地下暗网,“钓鱼”奇谋悄然布下。沈逸如同最高明的棋手,在帝国这幅巨大的棋盘上,同时落子于光明与阴影之中。
而在所有人都未察觉的层面,随着他对“秩序”力量的不断运用和“寂灭”相关事件的频繁接触,被他贴身收藏的那枚“星辉联邦”秩序核心碎片,似乎微不可察地……悸动了一瞬,仿佛与遥远星空中某个同源的存在,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