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足以让戈壁生出绿洲,让顽石点头。
初秋的G省,天高云淡。从省会机场延伸出的高速公路两侧,不再是五年前那单调的、令人绝望的土黄色。大片大片的梭梭草和沙棘,像一块块绿色的地毯,顽强地铺展向天际线。远处,巨大的风力发电机组缓缓转动,银色的叶片在阳光下,宛如巨人的臂膀,搅动着时代的风云。
G省的老百姓,如今最爱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去军城公园逛逛。”
谁能想到,这个如今G省最大的生态公园,五年前还是一个废弃的三线军工基地的家属区,遍地荒草,断壁残垣。而现在,这里湖光山色,鸟语花香,成了孩子们嬉笑追逐的天堂。
公园的中心广场上,矗立着一座无字的黑色花岗岩纪念碑。它没有任何铭文,但每个G省人都知道它为谁而立,为何而立。
省委办公大楼,顶层。
陈默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被他一手改变的城市。五年时光,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那双眼睛,愈发深邃,像蕴藏着星辰大海的古井,平静无波。
桌上,摊开着一份关于“G省军民融合产业园三期规划”的报告。经过五年的发展,当年那个沉睡的军工基地,已经蝶变为一个集高端装备制造、新材料、航空航天应用于一体的国家级产业集群。第一代“G省制造”的工业无人机早已迭代数次,如今的拳头产品,是应用于深空探测的特种机器人手臂,订单排到了三年后。
他的目光从报告上移开,落在了窗外那片湛蓝的天空。
五年了。
“夏墟”的发现,像一颗投入世界历史长河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至今未平。华夏文明的信史被无可辩驳地向前推进,整个民族的文化自信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
而那个神秘的“湿婆之眼”,在最初的惊鸿一瞥后,也沉寂了五年。社稷沙盘上,那朵黑色的莲花依旧悬浮在地图的未知区域,像一个冰冷的、永恒的问号。它没有再“凝视”夏墟,仿佛那次试探只是一场意外。可陈默知道,它只是在等待,像一条蛰伏在深渊里的巨蟒,等待着下一次出击的时机。
这五年,陈默几乎将自己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了G省这片土地上。他利用社稷沙盘的推演能力,将从那场外交博弈中换来的技术和设备,与G省的军工遗产、稀土资源完美结合,走上了一条任何人都未曾预想过的跨越式发展道路。
如今的G省,早已甩掉了贫困落后的帽子,Gdp增速连续五年领跑西部,甚至在全国都名列前茅。
他知道,自己在这里的使命,即将完成。
桌上的红色电话,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铃声短促而有力,整个办公室里,只有这一种声音。
陈默拿起听筒,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略带沙哑的男声,是中央组织部的王副部长。
“陈默同志。”
“部长好。”
“经中央政治局会议研究决定,免去你G省省委常委、委员职务,另有任用。”王副部长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只是在宣读一份既定的事实。
陈默握着听筒,没有说话。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中央决定,调你赴京,出任国家发展与改革委员会副主任、党组成员。”
国家发展与改革委员会,那个被称为“小国务院”的,执掌着国家经济命脉的核心部门。
副主任,党组成员。
这个任命,意味着他将正式进入国家最高决策层序列,从一个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转变为参与整个国家顶层设计的“执棋人”。
“陈默同志,你在听吗?”
“在听,部长。我服从组织安排。”陈默的声音依旧平静。
“好。明天上午,中组部的同志会到G省,正式宣布任命。你准备一下,尽快来京报到。”
电话挂断。
办公室里恢复了寂静。陈默缓缓放下听筒,再次望向窗外。这片他奋斗了五年的土地,即将成为他履历上的过去。他的意识沉入脑海,社稷沙盘之上,代表G省的那片区域,已经从五年前的暗淡土黄,变成了如今璀璨夺目的、稳定的金色,气运如虹,根基稳固。
他做到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以一种非官方但却更快的速度,在G省的高层圈子里传开。
当天下午,省长亲自敲响了陈默办公室的门。这位五年前还对他充满敌意和戒备的“本土派”领袖,如今鬓角已染上风霜,眼神里只剩下复杂和真诚。
他没有带秘书,手里拿着两个玻璃杯,一瓶开封了的本地产白酒。
“要走了?”省长自己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陈默面前。
“嗯。”
“去发改委?”
“嗯。”
两人之间没有太多话语。省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让他咳了两声,眼眶有些发红。
“我老杨,这辈子没服过几个人,你算一个。”他放下酒杯,声音有些沙哑,“五年前,我以为你是个来镀金的毛头小子,现在我才知道,你是来点石成金的。”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不,你做的是我们想做却做不到的。”省长摇了摇头,“G省这块地,以后不管谁来,都得沿着你画下的道走。你放心,你留下的这些家底,我给你看好了。”
陈默端起酒杯,也一饮而尽。酒很烈,像G省的风,刮在喉咙里,火辣辣的。
晚上,陈默独自驱车,来到了“军城”的院士楼。
那位国宝级的兵工专家,如今已是满头银发,但精神矍铄。他正带着老花镜,在一块电路板上捣鼓着什么。
“要走了?”老院士头也没抬。
“嗯,来跟您告个别。”
“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老院士放下手中的活,从一旁的冰箱里拿出一盘切好的西瓜,“京城的水,比我们这戈壁滩的沙子还深,也更浑。你小子虽然滑头,但骨子里还是个直性子,到了那,记得收着点。”
“我记下了。”
“记个屁。”老院士瞪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该拍桌子的时候,还得拍!你现在代表的,不只是你自己。你背后,是G-省这几千万靠着‘军转民’吃饭的老百姓,是咱们这帮把一辈子都献给国家的老骨头。谁要是敢动你的改革成果,你就是把天捅个窟窿,我们这帮老家伙也给你顶着!”
陈默的心头,一股暖流涌过。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离开院士楼,刘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他还是像五年前一样,寡言少语,只是默默地帮陈默打开车门。
“书记……不,主任……”刘建的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递给陈默。
陈默打开,里面是一块巴掌大的、灰扑扑的石头。
“这是您刚来G省,去那个废弃基地视察时,从地上捡的。”刘建的声音很低,“您当时说,要把这块石头,变成金子。现在,您做到了。这块石头,我一直给您收着。”
陈默接过那块石头,入手冰凉,却又仿佛带着千钧之重。他看着刘建那张被风沙磨砺得黝黑的脸,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句:“辛苦了,以后,这边就拜托你了。”
刘建猛地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哽咽着说不出话。
第二天,中央组织部的正式任命文件,送到了陈默的办公桌上。
一张轻飘飘的A4纸,上面的铅字清晰而冷静:
“中共中央决定:任命陈默同志为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副主任、党组成-员(副部长级)。”
没有欢送会,没有饯行宴。陈默走得和来时一样,安静而低调。
一架飞往京城的专机,在G省军用机场的跑道上缓缓滑行,然后呼啸着刺入云霄。
机舱里,只有陈默一人。他靠在舷窗边,看着下方那片熟悉的土地,在云层中渐渐变得模糊。G省,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一段深刻的烙印,一段辉煌的过往。
他闭上眼睛,社稷沙盘在脑海中展开。
那条贯穿G省的金色气运,像一条蛰伏的巨龙,稳固而强大。他的目光,顺着地图一路向东,最终,落在了那个气运如海、光芒万丈的中心——京城。
磅礴的金色气运,几乎要将整个沙盘的界面都撑爆。那是整个国家气运的汇聚之地,是权力的中心,是时代的脉搏。
然而,当陈默将视角无限拉近,深入到那片金色海洋的核心时,他看到了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
在京城那璀璨的金光之下,无数条纤细的、代表着各个家族、各个集团、各个派系的灰色与黑色的气运线,犬牙交错,盘根错节。它们像一张巨大而复杂的蛛网,缠绕在国运的根基之上,有些甚至已经深入到了金色气运的核心,如附骨之疽,吸食着养分,壮大着自身。
这张网的复杂与危险程度,比他之前在江东省、在G省遇到的任何局面,都要棘手百倍。
这里,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陈默的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他的目光,落在了沙盘上,发改委那座大楼所在的坐标点上。
一个全新的,散发着强大能量的金色节点,正在那里,等待着它的主人。
京城,我回来了。
但这一次,我是来执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