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宸缓缓靠回宽大的椅背,目光投向窗外御花园里开得正盛的牡丹。
那富丽堂皇的色彩映入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却无法驱散其中的寒冰。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繁复的金线龙纹,那冰冷坚硬的触感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
心底翻涌的戾气与后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夏国那向来虎视眈眈的旋涡、齐国士兵驱赶疫民时那冷漠如石的眼神……还有苏落那双总是盛着悲悯与疲惫的眼睛。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再将她拖入那样的旋涡。
无论用皇权的威压,还是以守护之姿。
他闭上眼,袖中的手无声地攥紧,骨节泛白。
元英去见过了齐国的使臣后,便直接去了趟意林殿。
穿过一道道宫墙,才踏入意林殿就闻到阵阵的药香。想来这丫头又是在研制什么新奇东西。
元英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刚迈步进内殿,就瞧见苏落正专注地捣鼓着药碗。
“哟,你这丫头,倒是忙得很。”元英打趣道。
苏落抬眸,见是元公公,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元公公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快坐。”
元英在一旁坐下,雪竹赶紧端上来一盏热茶。
元英抿了一口道:“我刚去见了齐国来的使臣,他们求皇上让你去诊治他们那病入膏肓的皇帝。”
苏落手上动作一顿,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定住了一般,“这么快就病入膏肓了?”
声音不大,但其中的冷漠和不屑却如同一把利剑。
“这瘟疫不是才刚刚过去没多久嘛,这齐国的人就这么不堪一击?”
话语中透露出尽是对对方的鄙夷。
“而且,我记得以前的齐国,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啊。那时候的齐国,可是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呢。怎么如今却变得如此低声下气了呢?”
元英轻叹了一口气,再次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苏落放下手中药杵,眼神坚定,“齐国这是多行不义,这是他们应得的报应。我不会用我的医术去救一个曾经伤害过无数无辜百姓的国家的皇帝。”
元英看着她决然的模样,心中暗自佩服,“好,我支持你。 只是,丫头,你直到吗?想的果然和皇上想的一样,哈哈。”
苏落不解,皱眉看着元英。
元英则偷笑的看了苏落一眼道:“齐国那边,皇上朱批,回绝了。而且皇上还说,绝不能让你离开他半步,看来皇上这是真的把你放在心坎上啊。”
元公公说这话时特意转过头瞥了苏落一眼,看她没什么反应才继续说道:“我这正是去回了齐国的使臣就直接过来告诉你的。”
苏落面上没有显露声色,但是心里却还是有几分激动的。没想到,皇上既然也会直接回绝了齐国。
想到上次去齐国医治他们大皇子的时候,想必皇上也是怕自己如果再去的话会有不测吧。
苏落将药碗交给雪竹,冲元公公轻笑一声道:“知道了。”
声音平静无波,如同深秋无风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
元英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苏落将他送到殿门口,待元英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她才转身回殿。
室内重新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
苏落手中那根最细长的毫针,针尖在透过窗棂的光线下,凝着一点几乎能刺破人心的寒芒。
针身的光影流转,恍惚间,映出的不再是眼前精致的窗棂,而是另一番地狱景象——
漫天遍野的哭嚎,绝望如同实质的阴云笼罩大地。
衣衫褴褛、面如枯槁的流民,像被驱赶的羊群,踉跄着、哀嚎着,被齐国士兵冰冷的长矛和燃烧的火把,无情地逼向夏国边境那道象征死亡的线。
老人倒毙路旁,孩子哭声嘶哑,士兵的呵斥声和鞭子抽打皮肉的脆响混杂着瘟疫带来的死亡气息……而这一切惨剧的源头,不过是为了满足齐国那点见不得光的、挑动战火的肮脏心思!
“呼……”苏落轻轻吐出一口气,很轻,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寒意。
她将那根擦拭得纤尘不染、寒光凛冽的毫针,稳稳地放回针套中一个最显眼的位置。
针尖朝上,锋芒毕露。
眼底最后一丝属于医者的温度,彻底冷却下去,沉入深潭般的幽暗。
仁心?悬壶济世的宏愿?在那些被刻意驱赶向死亡深渊、只为点燃战火的齐国百姓面前,在那些被当成棋子的流民冤魂面前,刘允昂的命,又算得了什么?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在她沉静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生?死?那是他刘允昂自己亲手写下的命数。
她合上针套,指尖拂过冰冷的缎面。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宫人们整齐划一、带着敬畏的请安声:“参见皇上。”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在院落中停下。
珠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
李宸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玄色常服上的金龙在光影下仿佛欲腾空而起。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便锁定了窗边那个沉静的身影。
他没有开口询问结果,显然一切已了然于胸。
他的视线掠过苏落面前合上的针囊,最终落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是审视,是探究,更深处,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苏落并未起身,只是抬眸,迎上他的目光。
两人之间隔着弥漫的药香和午后微尘浮动的光柱。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李宸静静地坐在了一旁,就这么看着苏落摆弄着她手里的针囊。
苏落淡淡的开口,“多谢皇上为微臣着想,齐国,我确实是不想去。”
李宸目光温柔,声音低沉而清晰,在这寂静的药香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如同刻印:
“朕说过,有朕在,朕自不会让你再次涉险。”
而那早已想朝苏落伸过去的手却迟迟僵在原地,没能抬起。
窗外的鸟鸣不知何时已停歇。
唯有他掌心的滚烫,和苏落指尖下银针的冰冷,在这片死寂中无声地对抗、交融。
药香沉沉浮浮,缠绕着两人之间那根看不见、却已绷紧至极限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