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皇宫。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草药苦涩与血腥的浊气,仿佛沉甸甸的铅块,死死压在所有应诏而来医者的口鼻之上。
自从刘允昂亲自写的书信被庆国皇帝拒了之后,齐国就开始了漫长的求医之旅。
皇榜上那“重金延请,名动天下”的许诺,此刻在宫门禁卫森冷的甲胄反光里,显得既遥远又苍白。
宫门巍峨高耸,巨大的青铜门钉如同猛兽狰狞的獠牙,无声地宣示着此地的威严与凶险。
披甲执戟的卫士,密密麻麻,沿着宫墙排开,目光如刮骨钢刀,一遍遍在队列里逡巡。
每一次审视都令人汗毛倒竖,每一次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都足以让心脏漏跳半拍。
队伍蠕动得极慢。
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葛衣、背着半旧藤编药箱的中年男子,微微佝偻着背,随着人群一点点向前挪动。
他自称姓杨,来自南边某个不起眼的小郡。
那双藏于低垂眼睑下的眸子,却异常沉静,如同深潭,不起丝毫波澜。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宫门两侧高耸的望楼,扫过墙头隐约可见的、闪着幽蓝光泽的强弩,最后落在那扇缓缓开启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偏门入口。
那里,是龙潭虎穴的咽喉。
他排在队伍中段。
前方,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医者,颤巍巍地将自己的通关文牒和祖传行医手札递上。
负责核验的是一名面色冷硬如铁的内廷太监,眼白浑浊,嘴角向下撇着,透着一股刻薄的阴鸷。
他接过文牒,只草草翻了两页手札,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嗤,随手就将那视若性命的手札丢在地上,像丢弃一块肮脏的抹布。
“这等乡下野郎中的粗陋方子,也敢拿来污皇上的眼?”太监尖利的声音划破沉闷的空气,“滚!”
老医者浑身剧震,浑浊的老眼里瞬间涌上屈辱的泪光,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佝偻着背,艰难地弯腰想去拾起那散落的手札。
“还不快滚?等着卫士叉你出去么?”太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戾气。
两名魁梧的甲士立刻上前一步,冰冷的戟尖几乎戳到老人枯瘦的脊背。
老人身体一僵,绝望地看了一眼散落的手札,终究不敢再停留,踉跄着,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般,在众人复杂而压抑的目光中,蹒跚着消失在宫门外的阴影里。
队伍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那太监慢条斯理地用一方丝帕擦了擦手,仿佛刚才接触了什么秽物,然后才抬起眼皮,看向下一个。
“下一个!”尖利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催命的符咒。
葛衣男子,牧堇,微微吸了口气。
他面上依旧是一副木讷惶恐的模样,手指却在宽大的袖袍里,极其稳定地捏住了藤编药箱底部夹层里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件。
触感滑腻而致命。
他上前一步,将早已准备好的、几可乱真的伪造路引和一份同样伪造的、记录着几桩“疑难杂症”治愈案例的薄册,恭敬地递了过去。
那份路引,盖着南郡某县官衙鲜红的印泥,纸张纹理、印鉴细节都经过最精心的炮制,足以骗过寻常州府官吏。
这份册子,更是由夏国宫中深谙医理的老供奉亲自捉刀,笔迹、术语、用药思路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太监伸出苍白枯瘦的手指,接了过去。
他先扫了一眼路引,并未看出异样,目光随即落在那份“行医手札”上。
他翻得很慢,一页,又一页,浑浊的眼珠随着纸页的翻动缓缓移动。
牧堇的心,如同沉入深水的石头,保持着绝对的稳定。
他眼角的余光,精准地捕捉着太监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同时,宫墙望楼的位置、卫兵换防的间隙、眼前这道偏门的厚度和开启角度。
所有信息在他脑中飞速推演、组合,勾勒出一条条可能的行动路径和搏杀轨迹。
他的身体处于一种奇异的松弛状态,看似毫无防备,实则每一块肌肉都调整到了最完美的发力位置,如同绷紧的弓弦,只待一个最恰当的时机。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沉重得令人窒息。
突然,那太监翻动册页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枯槁的手指正点在一行墨迹之上,那上面记录着一味用于治疗南方湿热瘴疠的草药剂量。
太监的指尖在那墨字上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动作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
牧堇心头骤然一紧!
那味药,剂量精确无误,但问题在于——那味药草生长于夏国西南湿热峡谷,在齐国境内极其罕见,几无流通。
一个来自南郡小郡的“普通”郎中,如何能如此熟悉、甚至开出如此精确的剂量?
这细微的破绽,如同雪白绫罗上一点刺目的墨渍,在真正懂行且警惕的人眼中,根本无法遁形!
几乎在牧堇察觉不妥的同一刹那,那太监猛地抬起了头!
浑浊的眼珠里,刚才的刻薄和慵懒一扫而空,只剩下毒蛇般的冰冷和洞悉一切的锐利!
他死死盯着鹞子低垂的脸,嘴角扯出一个极其扭曲、充满恶意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
“拿下!”太监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刺破沉闷的空气,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决绝。
声音未落,空气已然炸裂!
牧堇动了!没有半分犹豫,更没有一丝侥幸。
那佝偻的身躯在瞬间爆发出凶兽般的狂暴力量!一直藏在袖中的右手闪电般探出,紧握着一柄通体乌黑、毫无反光的短刺!
那短刺的尖端,一点幽蓝的寒芒刺目,带着令人心悸的腥甜气息,毒蛇吐信般,直刺那太监的咽喉!速度之快,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模糊的乌影!
“砰!”
一声沉闷如重锤擂鼓的巨响炸开!短刺并未如愿刺穿那太监的咽喉,而是狠狠扎在了一面凭空出现的、巨大厚重的青铜鸢盾之上!
盾面刻着狰狞的饕餮纹饰,震得牧堇虎口剧痛,短刺几乎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