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刘允昂口中狂喷而出,猩红的血点如同最刺目的朱砂,溅落在明黄色的龙袍前襟和那份染血的密报之上!
“呃啊——!”一声短促而绝望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天旋地转!眼前金碧辉煌的殿堂、惶恐的群臣、威严的蟠龙柱……一切都瞬间扭曲、颠倒!
他只觉得脚下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九重玉阶,突然变成了滑不留足的万丈冰渊!
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后猛地一仰,双脚在光滑的玉阶边缘徒劳地蹬踏了一下,却只带倒了沉重的御案一角。
“皇上——!”阶下爆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声,撕心裂肺。
冕旒断裂!十二道晶莹的白玉珠串在刺耳的迸裂声中四散飞溅,晶莹的玉珠如同断线的冰雹,噼里啪啦地砸在金砖地上,疯狂弹跳、滚动。
沉重的身躯沿着冰冷陡峭的玉阶一路翻滚、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明黄的龙袍被扯破、沾染上玉阶的灰尘和口中喷出的鲜血,变得污秽不堪。
最后,那曾经不可一世的躯体,如同一个被彻底掏空的破麻袋,重重地、毫无生气地摔在了金銮殿冰冷坚硬的最底层。
蟠龙金柱沉默地矗立着,映照着阶上那翻倒的御案、泼洒的墨汁、散落的奏章,以及阶下那一片狼藉中,那顶碎裂的、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十二旒冕冠。
晶莹的玉珠滚落一地,在死寂的大殿中,发出最后几声清脆而空洞的哀鸣。
太医院院使王太医指尖搭在刘允昂近来枯瘦的手腕上,许久,才沉重收回。
他跪在龙榻旁冰凉的金砖上,额头紧贴地面,声音嘶哑得如同秋风吹过枯枝:“皇上……此乃瘟疫余毒盘踞肺腑,又兼……忧劳过度,伤损了根本元气。龙体……龙体亏虚已甚,非寻常药石可及啊。”
“咳咳……咳!”刘允昂喉咙里滚出一阵撕心裂肺的闷咳,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深处看不见的暗伤。
他勉强压住咳嗽,一口腥甜的气息冲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一旁的贴身太监福安眼尖,瞥见皇帝嘴角残留的一丝极淡的暗红,心头猛地一沉,慌忙递上温润的参汤。
刘允昂推开汤盏,目光越过王太医花白的头顶,投向窗外。
透过那扇镶嵌着金丝楠木的雕花长窗,只能望见一片死气沉沉的天空,灰蒙蒙的,压得人透不过气。
瘟疫的飓风虽已卷过,留下的却是遍地狼藉的废墟。
昔日繁华的街巷,如今行人稀少,步履蹒跚,总带着几分驱不散的虚弱气息,连最寻常的交谈声也透着中气不足的疲惫,不时被几声压抑的咳嗽打断。
曾经威震四方的齐国铁甲,如今校场上操练的呼喝声也稀薄了许多,如同被抽去了筋骨。
“强盛?”刘允昂的声音微弱沙哑,带着自嘲,更像是在叩问自己,“朕的齐国……还剩几分强盛?”
他疲惫地闭上眼,眼前却闪过一道道刺目的折子:自从赔了夏国那巨额赔款后,加之瘟疫后的补给,国库日渐空虚;边境不稳,昔日俯首的小国开始蠢蠢欲动;各州郡报上来的,依旧是连绵不绝的疫后羸弱之症。
沉重的担子压得他日夜不得喘息,如同无形的巨石,日复一日碾磨着他本就残破的身躯。
这龙榻,既是养兵的所在,也是他囚困自身的牢笼。
“王爱卿,”他再度开口,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虚弱,“去信……再请庆国苏神医。”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挤出来,“还有……另备国书,呈予庆国皇帝。”
这一次,他押上了皇帝最后的尊严与筹码。书信送往庆国,字字恳切,言辞哀恻。
而另一封国书,则加盖了象征齐国至高权力的玉玺,言辞谦卑,并承诺了更重的酬谢。
庆国,御书房。
苏落特制的沉水香在精雕的博山炉上氤氲盘旋,却驱不散空气中无形的紧绷。
李宸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御案之后,手边摊开的,正是齐国快马加鞭送来的两份文书。
一封是刘允昂亲笔的求医信,字里行间透着油尽灯枯的绝望;另一封,是盖着齐国朱红大印的正式国书,许诺的条件足以让任何一个国家心动。
李宸的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那些字句。
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的线条绷得紧紧的。
齐夏交战的漫天烽火、齐国驱赶疫民如驱赶牲畜般越过边境的冷酷画面,还有苏落那张颠沛流离中苍白憔悴的脸……一幕幕交织着涌上心头,在他眼底燃起冰冷的火焰。
他的手指在御案光滑冰凉的表面上缓缓敲击,每一下都带着金石般的决绝。
“来人。”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殿外骤然卷起的寒风,瞬间冻结了空气。
元英几乎是屏着呼吸趋步上前,垂手躬身:“奴才在。”
李宸的目光并未离开那两封文书,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捻起案头那支象征最高裁决权的朱笔。
饱蘸的朱砂鲜红刺目,如同凝固的血。
他手腕沉稳,没有丝毫犹豫,在那封言辞恳切的亲笔信上,划下了一个巨大的、触目惊心的叉!
力透纸背,朱砂几乎将信纸撕裂。
“回复齐国,”李宸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千钧之力,“苏落乃我庆国至宝,身系社稷安康。半步,不得离朕身侧。”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盘,“至于国书所言种种,朕心领了。然神医安危,重于泰山,恕难从命。”
元英的心猛地一坠,头埋得更低,冷汗无声地渗出鬓角,大气不敢出:“遵旨。”
他双手接过那封被朱砂判了死刑的信函,只觉得重逾千斤,烫手无比。
不敢有丝毫耽搁,弓着身子,用最快的速度倒退着出了御书房那扇沉重的门扉。
厚重的殿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书房内那令人窒息的威压。
元英这才敢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脚步虚浮地朝外走去,急着去安排回绝齐国的信使。
御书房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唯有沉水香无声地燃烧,那缕缕青烟在凝滞的空气里艰难地向上攀爬,仿佛也承受着无形的重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