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齐国皇宫重重宫灯将雕梁画栋的宫殿映照得如同白昼。
经过数月的休整,瘟疫后的阴霾渐渐的恢复。
丝竹管弦之声靡靡,舞姬们身披轻纱,腰肢曼妙,水袖翻飞,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旋转出惑人的光影。
齐国皇帝刘允昂斜倚在宽大的赤金龙椅上,一手支颐,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指节随着乐声轻轻叩击。
他面前的长案上,金樽玉盏,盛满了琥珀色的美酒,各色珍馐佳肴琳琅满目,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玄影一个闪身来到刘允昂身旁,低声禀报着来自庆国的探子密报:“……庆主皇帝近月来,似……似愈发沉溺于农事。其圣女以奇技种稻,今岁竟已收成两季。庆国君臣……常亲至田垄,与农夫同作,挥汗如雨……民间多有颂扬之声。”
刘允昂原本半眯着的眼睛倏然睁开,嘴角随即咧开一个毫不掩饰的、充满鄙夷的弧度。
“嗤——”一声轻蔑的冷笑从他鼻腔里哼出,在靡靡乐声中异常刺耳。
他摇晃着手中的玉杯,杯中酒液荡漾,映着他讥诮的眼神,“堂堂一国之君,不思开疆拓土,励精图治,竟学那粗鄙农夫,在泥巴地里打滚?真是……可笑至极!”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辛辣的液体滑入腹中,更添了几分狂妄。
“庆国啊庆国,”他声音提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嘲弄,仿佛要让殿中所有作乐之人都听见,“怕是祖传的尚武精神都丢进了粪坑!堂堂君王,自降身价去玩泥巴?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越想越觉得荒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奢华的大殿里回荡,充满了对邻国的鄙薄与自得。
他仿佛已看到李宸满身泥污、被天下人耻笑的狼狈模样,而自己,齐国雄主,正高踞于这富丽堂皇的殿堂之上,俯瞰着那个沉沦于农田的“笑话”。
看来这所谓的圣女也不过如此嘛,还以为她果真有多么的厉害,还是自己高估了她。
时间如同庆国试验田里新育的稻种,在无声的土壤下悄然积蓄着力量。
秋去春来,寒暑更迭。
庆国广袤的土地,在苏落的新法下,仿佛被注入了磅礴的生命力。
第一季的震撼犹在眼前,第二季的丰收已成常态。
当苏落将试验田成功的种植之法,如同播撒希望的火种,推向庆国每一个州郡时,一场真正翻天覆地的变革开始了。
不再是孤立的试验田,而是千里沃野的联动。
深耕、选种、育苗、灌溉、除虫……一套套精细得如同织锦的农事规程,被印制成册,由朝廷派下的农官和识字的学子们,深入每一个村庄、每一片田畴,手把手地传授给那些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
起初是惊疑,继而是尝试,当看到自家田里的稻穗真的比往年更加饱满、沉甸,甚至能在同一片土地上收获两次金灿灿的谷粒时,所有的不安和怀疑都化作了狂喜的泪水。
粮仓,那些曾经时常显得空荡的巨大容器,开始前所未有地充实起来。
州郡的官仓满了,县府的义仓满了,甚至连寻常农户家中的谷囤,也堆得冒了尖。
秋收时节,运粮的车队络绎不绝地驶向各地的粮仓,车轮碾过新修的官道,留下深深的辙痕,也留下了一路嘹亮的号子和满足的笑声。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饥饿的恐慌,而是新谷醉人的醇香。
这香气,这丰饶的景象,如同最强劲的风,迅速席卷了整个庆国,甚至越过了蜿蜒的国境线,吹向了那些在苦难中挣扎的土地。
齐国,又是一个朝会之日。
高耸的蟠龙金柱支撑着宏大的殿宇,晨曦透过高窗斜射进来,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光影。
刘允昂高踞于九重玉阶之上的龙椅,头戴十二旒白玉珠冕冠,垂下的玉珠微微晃动,遮挡着他略显阴鸷的面容。
阶下,文武百官按品级肃立,殿内气氛凝重,唯有边境传来的告急文书内容,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启禀皇上!”兵部尚书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打破了死寂,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头砸在地上,“北境三州急报!庆国……庆国于其北境沿线,新设粥棚数百处,日夜施粥!所耗粮食……不计其数!其粮米……白亮饱满,堆积如山!更有传言,其粮价……已贱如沙土!”
殿内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粮贱如土?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可兵部尚书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更深的惶恐:
“更……更甚者!我大齐边境流民……闻此讯,如……如蚁附膻!近一月来,扶老携幼,举家逃亡庆国者……已逾十万之众!守关将士弹压不及,更有……更有军士见庆国施粥之米,心生羡意,竟……竟有零星脱甲逃亡之事!”
“荒谬!”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震得整个金銮殿嗡嗡作响。
刘允昂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动作之大,撞得身前的御案都晃了一下。
他额前冕旒的玉珠剧烈地碰撞着,发出急促而清脆的碎响。
“一派胡言!庆国何来如此多粮米?定是李宸那厮使的诡计!诱我子民,乱我军心!”
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凶狠地扫视着阶下的群臣,仿佛要从他们脸上找出谎言的证据。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份被内侍颤抖着双手高举过顶、刚刚呈递上来的加急密报。
那奏报的封口火漆犹新,带着边关特有的风尘气息。
刘允昂的心猛地一沉。
他死死盯着那份密报,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
他几乎是粗暴地一把夺过,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猛地撕开封皮,抽出里面薄薄的纸页。
目光扫过纸上那寥寥数行墨字,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烙印进他的脑海深处:
“庆国……举国推行‘苏氏稻法’……今岁两季丰收……官仓、民仓皆溢……流民归附,皆得温饱……民心……尽附庆……”
刘允昂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些因为瘟疫而四处逃散了的流民会直接往庆国而奔去。如果当初自己好好的安置这些流民,现如今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