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一年深秋。
去年的这个时候,是大家一同进宫的日子。
然而,如今的庭院依旧,雨丝依旧,只是那陪伴她一同进宫的人却已不在。
李梦瑶静静地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一缕柔软的丝线。
她的目光空洞地投向窗外,那片被雨丝浸润了一整夜的庭院,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又似乎一切都已不同。
雨声淅淅沥沥,如泣如诉,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她心头那巨大的、无声的轰鸣。
林清菡,那个名字,如同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至今仍在动荡不息。
李梦瑶想起了她们初入宫时的情景,那时的她们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期待,然而如今,这一切都已成为过眼云烟。
林清菡走了,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思念和回忆。
那个总带着几分疏离高冷、却又在深宫之中活得异常明白的林美人,竟真的被皇上放出了宫门,像一只终于挣脱金丝笼的鸟儿,飞向了宫墙外那片广阔得令李梦瑶不敢想象的天穹。
“妻为夫纲”,“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些自幼如同刻入骨髓的训诫,此刻在李梦瑶脑中嗡嗡作响,与林清菡决然离去的身影激烈地碰撞着。
她记得林清菡离开那日,自己正对着一幅即将完成的《蝶恋花》刺绣。
金线缠绕着牡丹,层层叠叠,华美得令人窒息。
可当听到她有给自己的信时,指尖猛地一抖,小巧的金剪“铮”地一声,竟将那根最重要的、象征帝王荣宠的金线,齐齐剪断了!
金线委顿在绣架上,像一条失去生命的蛇。
李梦瑶怔在那里,指尖冰凉,看着那突兀的断口,仿佛看到了某种坚固不可摧的东西在自己眼前无声地碎裂。
原来,这看似牢不可破的金丝笼,竟真的可以被打开?
原来,一个女子,并非生来就要被囚禁在这方寸天地,耗尽一生只为博取君王偶尔垂怜的一瞥?
这念头陌生又滚烫,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冲击力,烧得她心口发慌,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她慌乱地垂下头,不敢再看那刺目的断痕,也不敢深究心底那悄然滋生的、名为“可能”的嫩芽。
“美人?”宫女千霜的声音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拽回。
千霜端着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您又出神了。可是……林美人不在,觉得殿里太清静了?”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无奈,“可惜皇上严旨,意林殿封着,不然还能去找苏圣女说说话解解闷儿。”
苏落。这个名字让李梦瑶纷乱的心绪找到了一丝奇异的锚点。
想到当初进宫时的情景,转眼,当初的这些人,如今就只剩下自己和苏落了。
而苏落全然不同的是,她从来就不属于后宫,她是大庆,甚至乃至皇上心中高高在上的存在。
她轻轻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圣女身负社稷之重,育稻兴农,关乎万民温饱,岂是我等深宫妇人可以随意叨扰的。”
话虽如此,她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苏落的身影。那个总是行色匆匆、裙裾沾着泥点、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女子。
她似乎从不属于这精雕细琢的宫苑,她的天地在更广阔的田野之上。
深秋的暖阳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宫城之外的广袤试验田上,将翻涌的稻浪染成一片灼目的金黄。
泥土的气息混合着浓郁的稻谷芳香,沉甸甸地弥漫在空气里。
第二季的丰收,就在眼前。
田埂上,黑压压站满了人。
这一次,不仅是兴奋的百姓,更有许多身着各色官袍的身影。
第一季的稻谷惊人的收成,早已在朝堂上下掀起巨浪。
当苏落宣布第二季稻谷成熟在即时,几乎不用李宸开口,那些曾视农事为贱役的文武百官们,竟争先恐后地递上奏章,言辞恳切,请求亲赴田垄,“体察稼穑之艰,共襄丰收之喜”。
李宸看着案头堆积如山的请愿折子,嘴角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大笔一挥:准!
虽说这深秋的日头比不上夏季,但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官员们,也早已经是大汗淋漓。
虽说上阵杀敌李泰式把好手,可这下田割稻却不以为然。
看他那笨拙地挥动着镰刀,没割几下,便累得气喘吁吁,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滴在脚下的泥里。
他身旁一个黝黑精瘦的老农看不过眼,放下自己手里的活计,走过去,也不多话,只默默地示范着下刀的角度和用力的诀窍。
李泰学得认真,周围几个同样手忙脚乱的官员也凑过来看。
官袍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沾染了泥浆,变得斑驳不堪,可他们脸上的神情,却渐渐褪去了初时的窘迫,染上了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苏落站在稍高些的田埂上,目光缓缓扫过这奇异而宏大的场景。
烈日晒得她脸颊通红,额发被汗水黏在鬓角,可那双眼睛,却比这盛夏的阳光还要明亮灼人。
眼前,是金黄的稻浪在风中起伏如海,是官员们笨拙却认真的身影,是百姓们发自内心的、带着汗水的淳朴笑容,是沉甸甸的谷穗在镰刀下被整齐割倒时发出的悦耳声响……
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磅礴的生命力,冲击着她的胸膛。
想想去年自己刚来到这庆国的时候,当时的庆国,何曾敢想今日?
可此刻,汗水顺着她的下颌滑落,滴在脚下这片滚烫而丰饶的土地上,一种近乎圆满的、沉甸甸的暖流在她心中激荡。
她的目光投向远处宫阙的飞檐,又落回这片喧嚣而真实的丰收图景。
所有的付出……终究没有被辜负。
她深深吸了一口饱含稻香的空气,仿佛要将这片土地赋予的肯定和希望,都吸入肺腑之中。
李宸放下镰刀走了过来,凑到苏落跟前轻声说道:“又收新稻了,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吃到辣子鸡啊?”
苏落忽笑,想起上次第一季稻谷的时候,说收了新米给他做辣子鸡一直都没有做。
“既如此,那今晚便做给你吃。”
苏落眉眼弯弯,笑容如同这秋日暖阳般温暖。
李宸嘴角上扬,眼神里也满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