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色长袍男人那目光,没有丝毫对美的欣赏,只有一种冰冷、赤裸、如同盯着落入陷阱的猎物般的贪婪。
一种攫取一切的、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如同实质的寒冰,穿透热闹的暖意,直直刺向沈诗雅的心头。
沈诗雅端着琉璃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紧。
杯中的果酿荡漾开细微的涟漪。
她面上依旧维持着无可挑剔的、作为古钰阁掌事的优雅微笑,与旁边一位大腹便便的香料商人寒暄着。
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警觉的蝶翼,无声地掠过那石柱下的阴影。
紫金长袍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并非友善的笑意,更像猛兽在发动致命一击前,对猎物流露出的一丝玩味的嘲弄。
他抬起手,将杯中那如血的红酒一饮而尽。
喉结滚动间,那目光愈发肆无忌惮,如同冰冷的触手,反复舔舐着无瑕的白玉山子,最终,竟越过珍宝,带着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粘稠感,落在了沈诗雅的脸上。
贪婪,不再掩饰。
像黑暗中悄然张开的巨口,无声地宣告着危险的临近。
沈诗雅心头猛地一沉,仿佛有冰冷的铅块坠入温热的胸腔。
这黄金港璀璨的灯火,喧嚣的盛宴,瞬间在她眼中蒙上了一层晦暗的阴影。
她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借着整理鬓边一缕并不存在的碎发,指尖微微发凉地碰了碰藏在袖袋深处那枚硬物——那枚刻着“沈”字的青铜令牌,苏落在她临行前亲手交予她的信物。
令牌冰冷的棱角硌着指腹,带来一丝微弱的、却足以让人清醒的痛感。
沈思齐正被几位大商人热情地围着,谈笑风生,意气风发。
沈诗雅的目光迅速在他脸上掠过,随即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眸底深处骤然凝聚的寒芒与警惕。
海风带着咸腥,穿透高窗,吹拂着大厅内弥漫的香料与酒气。
那紫袍男人无声地放下空杯,身影缓缓向后退去,更深地没入石柱的浓重阴影里,仿佛一滴墨汁融入了黑夜,只留下那缕令人心悸的、被贪婪浸透的视线,如同淬了毒的蛛丝,依旧缠绕在灯火辉煌的大厅中央,缠绕在那一船来自遥远东方的无价之宝上,也缠绕在沈诗雅骤然绷紧的心弦之上。
总督府的夜宴在喧嚣与暗涌中持续。
水晶吊灯的光芒落在沈诗雅眼中,却仿佛隔着一层冰凉的雾气。
紫袍人那淬毒般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烙印,灼烫在她的感知里,挥之不去。
她面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与又一位上前搭话的香料商人寒暄,指尖却在袖中那枚冰冷的“沈”字令牌上反复摩挲,汲取着远方的力量。
这枚令牌是苏落临行前亲手交予她的信物,亦是沈家意志的象征。
沈思齐敏锐地察觉到了她那一瞬的紧绷。
他结束了与总督关于航线特许的初步意向交谈,不动声色地靠近沈诗雅,借着举杯向周围致意的动作,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闻:“雅儿?”
沈诗雅微微侧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根巨大石柱的方向,动作细微得如同整理鬓发。
沈思齐的目光顺着那方向,在人群中一扫,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正欲退入更深处阴影的紫金色身影。
那人腰间悬挂的一柄短匕,在灯光下一晃而过,鞘口露出的柄端,赫然盘踞着一条狰狞的蛇形雕刻,蛇眼处镶嵌的细小宝石,闪烁着幽冷的光。
沈思齐的眼神骤然一凝,锐利如鹰隼。
恰在此时,黄金港总督兴致高昂地再次举起酒杯,洪亮的声音盖过了厅内的喧哗:“为了大庆使节带来的神迹!为了我们即将开始的、前所未有的合作!干杯!”
人群应和着,金杯碰撞,琼浆摇曳。
就在这声浪的顶峰,沈思齐忽然朗声一笑,声音清越地穿透嘈杂:“总督阁下,诸位朋友,如此良辰美景,岂能无余兴?我这位妹妹,于珍宝鉴赏一道颇有心得,不如请她为诸位详述这玉山雕琢的‘云深不知处’之境?此乃我大庆一位隐世大师穷尽心血之作,每一刀,皆蕴含天地至理。”
他的话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引导力,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聚焦到那圣洁无瑕的玉山上,也巧妙地阻断了紫袍人悄然退场的意图。
沈诗雅心领神会。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寒意,上前一步。
灯火映照着她沉静的眉眼,那份源于对珍宝深刻理解的内蕴光华,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竟丝毫不逊于眼前的稀世美玉。
“总督阁下,诸位贵宾,”她的声音清越,带着一种抚平喧嚣的穿透力,异域通行语虽然还不太字正腔圆,但却也是别有一番韵味。
“此玉山,取整块昆仑山巅万年冰魄羊脂玉,重逾千斤。大师以‘云深不知处’为题,取意东方古语‘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缥缈意境。”
她纤白的手指虚点玉山上几处精微的雕刻,“请看这山涧飞瀑,水势并非直泻而下,而是三叠九曲,暗合天道循环,生生不息。云雾缭绕处,亭台楼阁并非具象堆砌,而是以寥寥数刀,取其神韵,引人遐思。大师运刀,如笔走龙蛇,重意不重形,故而观此玉山,非但可见其形,更可感其神——山之高远,云之空灵,水之灵动,天地之浩渺,尽在其中。”
她的解说,不再是简单的描述,而是将东方哲学与美学融为一体,赋予了冰冷玉石以深邃的灵魂。
厅内鸦雀无声,连呼吸都放轻了。
那些原本只知惊叹其华美富丽的豪商贵族们,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震撼与敬畏。
原来这不仅是价值连城的珍宝,更是承载着另一个古老文明精神图腾的圣物!
总督听得如痴如醉,连声赞叹:“妙!妙极!此非人间匠作,实乃神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