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
一个带着颤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微弱声音，从船舱最暗的角落响起。
路明非循声望去，借着舱门外透进的微光，勉强看清了那张沾着污渍却依然明艳的脸。
他眉头一挑，心里也是一咯噔。
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下来。
“你怎么……在日本干起人贩子了……”
苏晓樯的声音虚弱，但那股熟悉的、即使落难也不减的锐气还是透了出来。
“我……”
路明非被噎了一下，一时语塞。
说实话，眼前这情形。
他推门而入，外面倒了一地被他捆起来的人（虽然是坏人），里面几个人质被五花大绑，而他正好出现在这里。
怎么看都像是……
黑吃黑，或者他就是那个幕后黑手来收货的。
真是黄泥巴糊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解释？
这种情况下怎么解释都显得苍白。
路明非经验告诉他，这时候不能顺着对方的问题走，得把主动权抢回来。
“苏晓樯，你怎么会被拐了？”
他反问，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责备，“你不是都要准备接替你爹的产业，当你的小天女、霸道女总裁了吗？安全意识这么差？”
他试图用熟悉的调侃语气拉近距离，同时快速扫视船舱内部，提防其他可能的风险。
没错，这个被拐的熟人，正是高中时的同学，那个家里有矿、走路带风、曾经和他互相斗嘴的苏晓樯。
此刻，苏晓樯并没有像其他人质那样蜷缩在角落，而是站在舱门内侧的阴影里。
她双手不知道从哪儿摸到了一截断裂的、带着尖锐木刺的船板木块，正高高举过头顶，身体紧绷，一副随时准备拼命的架势，但看清是路明非后，那架势就显得有点……
准备投降或砸人之间的犹豫不定。
船舱里光线极差，除了门口这点光，就只有远处港口隐约的反光和透过破损舷窗的黯淡星光。
换个视力差点、警惕性低点的人，说不定真就被她这藏在暗处的偷袭给阴到了。
路明非记得，上次同学聚会后，他或多或少从别人那里听说，苏晓樯毕业后果真没去留学，而是直接跟在她父亲身边，开始接触家族生意，为接班做准备。
怎么一转眼，人就漂洋过海被弄到日本来了？
但苏晓樯自己也是一肚子茫然和委屈。
她只是心血来潮，某天从公司加完班的回家路上，突然想起很久没回母校附近看看了，就绕了点路过去走走，想重温一下学生时代的感觉。
结果在一个僻静路段，只觉得后颈一麻，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已经在这艘气味难闻、颠簸摇晃的破船上，嘴巴被封住，手脚被捆死。
起初她也以为是绑架勒索，还想着家里应该很快会收到消息并支付赎金。
但船在海上漂了六七天，每天只有晚上会被粗暴地撕开嘴上的胶带，灌点流食和水，来人从不说话，戴着口罩墨镜，在这昏暗环境里根本看不清脸。
她偷听外面看守偶尔的交谈，只能确定绑匪是日本人。
可对方迟迟不提赎金，船舱里还有其他几个同样遭遇的男男女女，这让她心里越来越凉。
恐怕不是为钱，而是别的目的。
反正不是好事。
但向来骄傲不服输的小天女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她一直在暗中观察，利用船舱木板接缝处的粗糙凸起，偷偷磨蹭手腕上的绳索。
就在今晚，绳索终于被她磨断了一股。
她原本的计划，就是等晚上喂饭的人进来时，拼死一搏，用藏在身后的木块给对方来个狠的，然后抢夺钥匙或者制造混乱。
可她万万没想到，等来的不是看守，而是破门而入的……
路明非。
她的第一反应自然是震惊和不解，甚至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
难道这家伙留学不成，跑日本来混黑道了？
还干上了跨国绑架的勾当？
但船舱里其他几个被苏晓樯偷偷帮忙解开绳子的人可不管那么多。
他们只看到有人闯进来，而苏晓樯似乎认识来人，还喊出了名字。
求生的本能和连日的恐惧压抑成了爆发的力量，几个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低吼着就朝站在门口的路明非扑了过去！
他们手边没有武器，只有被捆了多日和因为饥饿而酸软无力的拳脚。
结果当然是注定的。
路明非甚至没怎么移动脚步，只是微微侧身，手臂看似随意地格挡、拨弄了几下，伴随着几声闷哼和倒地声，扑上来的几人就像撞上了无形的墙壁，以更快的速度摔倒在船舱地板上，一时爬不起来，只剩下吃痛的呻吟。
直到这时，路明非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下意识抬手格挡时，手上还捏住了一根纤细的脖子。
“哦哦哦，不好意思啊，忘了。”
路明非讪笑一下，赶紧松手。
苏晓樯还是愣愣地呆立在门后阴影里，手里还举着那块可笑的木块。
她看看地上被路明非瞬间放倒的几人，又抬头看看门口那个身形挺拔、动作干脆利落得不像话的青年，脑海里那个总是带着点衰气、被她嘲笑“败狗”的高中路明非形象，和眼前这个散发着危险与掌控气息的男人，无论如何也重叠不到一起去。
“路明非你……”
她放下木块，声音有些干涩，“变化好大。”
她错过了上次那场特别的同学聚会。
她当时就从其他渠道隐约知道那聚会不简单，好像是赵孟华来宣布他的新女友的。
骄傲如她，自然不会去。
但事后听说路明非不仅去了，还在聚会上大放异彩，和以前判若两人，她又隐隐有些后悔。
不是后悔没去看热闹，而是错过了看衰仔逆袭打脸。
此刻亲眼所见，那冲击力远比听说来得强烈。
眼前的青年，头发梳理得整洁利落，面容轮廓比高中时硬朗了许多，眼神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深邃。
刚才动手时那一瞬间流露出的冷冽和精准，让她想起了父亲给自己身边安排的那个退役特种兵出身的保镖。
不知道那位保镖现在怎么样了，出事那天她就是突然昏迷……
纷乱的思绪被现实拉回。
“你……”
苏晓樯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还是问出了那个让她最在意的问题，
“真的在日本做黑社会吗？”
她指了指船舱里倒下的同伴，眼神复杂。
“青天大老爷啊！”
路明非立刻喊冤，表情夸张地指着船舱外，
“这可真是冤枉我了！你看看外面那些被捆起来的，才是绑你们的坏人！我这明显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见义勇为啊！纯纯的受害者亲友团……呃，同学团代表！”
为了让苏晓樯相信，他侧开身子，示意她可以看看外面的战果。
苏晓樯将信将疑，小心翼翼地将小脑袋探出舱门，借着星光和远处港口的微光，果然看到栈桥上、船头甲板上，横七竖八躺着不少被尼龙扎带捆得结实实的身影，一动不动。
她心里稍安，看来路明非说的可能是真的……
但就在她心神微松的刹那——
“砰！”
船顶的驾驶舱方向，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倒地。
紧接着，不到一秒，一个慵懒中带着点戏谑的女声，清晰地传了下来，用的是字正腔圆的中文：
“小路啊——又看见漂亮妹妹就走不动道了？做事留尾巴，这么糙可不行哦。”
话音落下，一个身影轻巧地从驾驶舱上方的阴影处跃下，无声地落在甲板上，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正是顾楠。
她脸上带着惯有的懒洋洋笑容，目光在路明非和苏晓樯之间扫了扫，尤其在苏晓樯那略显狼狈但难掩姣好的面容上多停留了一瞬。
苏晓樯猛地缩回头，惊疑不定地看着路明非，又看看外面那个突然出现的、漂亮得不像话的女孩。
路明非则有些无奈地扶额。
得，刚解释一半，又被这姐姐搅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