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云初沙哑的声音响起,不大,却带着一股穿透喧嚣的冰寒。
那两个看守的大汉这才注意到阴影里走出的老妇和她身边缩着脖子的男孩。他们看着云初枯瘦的身形和那双深不见底的浑浊眼睛,莫名感到一丝心悸。
“干什么?闲人滚开!”另一个看守色厉内荏地挥手呵斥,试图驱赶这突然出现的诡异组合。
云初没理会他们,径直走到凌熠面前一步远的距离停下。
凌熠猛地抬起头,那双承载着绝望和厌倦的深邃眼眸撞入云初的视线,闪过一丝愕然和更深的警惕。汗水顺着他优美的下颌线滑落。
“凌熠?”云初直接问,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名字。
“……是我。”凌熠的声音清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巨大的疑惑。他不认识这位老妇人。
“我姓黎,”云初只简单说了姓氏,“刚才带路的毕子骞在我那儿干活。”
她没有寒暄,没有任何铺垫,浑浊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扫描着凌熠的狼狈与尚未湮灭的精气神,以及那份在她眼中极具“观赏性”的破碎感。
她开口,还是那熟悉、带着不容置疑味道的沙哑语调,直入主题:
“看到你干活了,也算利索。我这缺几个人手,管饱饭,住处……比你这里安全。规矩很简单,手脚勤快,麻烦自己扛,扛不下的,我处理。”
她顿了顿,枯槁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自己另一只手腕上并不存在的表盘,“愿不愿意,现在就可以跟我走?”
这突如其来的邀请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
凌熠脸上的疲惫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取代,瞳孔猛地收缩。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风一吹仿佛就要倒下的老妇人。
她的话语里没有怜悯,没有讨好,只有冰冷的陈述和令人心颤的底气。
那句“比你这里安全”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了他最深的痛处上。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那两个眼神突然变得凶狠的看守,又看向云初那双看似浑浊却仿佛能洞穿一切的、波澜不惊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
云初的目光在凌熠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并不急于等他回答。她的感官延伸开来,敏锐地捕捉着空气中另一处微弱而持续的异能波动——清凉、湿润,像石缝间淌过的涓涓细流。
那正是来自许婧妍的力量痕迹,就在不远处的公共水井旁。
“这边。”云初转身,声音简短地示意凌熠和毕子骞跟上。她不再看那两个僵在原地、脸色青红交错的看守。
绕过几堆散发着霉味的建筑材料,来到了基地那个唯一还算运作的公共水井区域。那里排着长队,等待取水的人们大多面黄肌瘦、表情麻木。而其中一人的存在,显得格格不入。
许婧妍正在井边。她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身量中等,即使穿着不合身、缀着补丁的蓝色布裙,也能隐约看出曾经曼妙的体态。
岁月和末世的煎熬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但那份属于歌者的柔和轮廓和温婉气质却顽强地保留着。
她的眉眼秀美,眼尾带着难以抚平的疲惫纹路,可当她专注地看着面前汲水桶中的水面时,那眼神竟还残留着一丝属于舞台的光泽。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手和声音。
她的双手纤细白皙,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操控着水井的辘轳,动作间,能清晰地看到水流仿佛受到牵引,更温顺、更流畅地从桶中涌入等待的容器。
这是水系异能的精妙运用,无声地减轻着汲水的辛劳。
她的处境并不好。身边围着两三个衣着略好、带着痞气的男人,他们不是来排队的,而是明显在“监视”她劳作,时不时用猥琐或轻佻的目光扫过她沁着汗珠的颈侧和被水流溅湿的衣袖。
云初没有靠近人群,只是站在不远处一个稍微高起的废料堆旁,安静地看了一会儿。
她把许婧妍工作时那份专注而实用的“柔美”,以及眼中深藏的倦怠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或者说,对最后尊严的维护)都尽收眼底。
片刻后,云初慢慢走下废料堆,径直分开排队的人群,来到井边。
那几个痞气的男人看到有人插队,刚想怒斥,目光对上云初那张枯槁冰冷的脸和她身后跟着的、同样面色深沉且显得极为不自在的凌熠时,骂声竟卡在了喉咙里,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许婧妍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
当她看到云初时,眼中先是被惊扰的不安,随即注意到云初那平静却充满穿透力的眼神,以及凌熠那异常复杂的神情。她困惑地微微蹙起了眉。
“许婧妍?”云初开口,依旧是平淡无奇的口吻。
“……是。”许婧妍的声音很轻,带着谨慎的疏离。
“我叫黎云初。”云初没有一句废话,目光在她脸上、手上短暂停留,像是在欣赏一件被灰尘蒙蔽的珍品。她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但内容却如同惊雷:
“刚才看他干活了,”她微微侧头瞥了一眼凌熠,“也在看你。我缺人,管饱饭,有我看着,算块净土。手脚要勤快些,惹来的破烂事自己兜着就行。愿不愿意,跟着我走?”
这番话再次如同平地惊雷。
许婧妍那双秀美的眼睛瞬间睁大,里面盛满了无法置信和巨大的冲击。
长久以来挣扎在生存线上的疲惫、对身边不善目光的恐惧、以及对末世的绝望……在这一刻仿佛被这极其突兀又无比强势的提议撕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丝从未敢想象的光亮。
“管饱”?“安全”?还有“黎云初”这个名字……她似乎隐约听过这个老太太带着变异虎入城的传闻。这荒谬却带着致命诱惑力的提议,让她握着湿漉漉井绳的指尖都微微颤抖起来。
凌熠和许婧妍交换了一个短暂、充满惊疑却燃起微光的眼神。
“走。”许婧妍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她松开紧握的井绳,水珠滴落在尘土里,像一个无声的句点。
凌熠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多余言语,只是沉默地向前一步,站到了云初身侧。
这简单的动作本身就代表了选择——离开这虎视眈眈的“牢笼”,去赌一个被这诡异老妇人描绘的未知未来。
那两个看守脸色铁青,下意识想上前阻拦,但云初浑浊眼珠只是冰冷地一扫,他们竟被一股无形的威慑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枯瘦的老妪带着他们眼中的“财产”扬长而去。
空气中那股因火系异能者离去而骤然升温的灼热,仿佛就是凌熠无声的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