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云初动了。她像一道从阴影中凝聚出的剪影,无声无息,却又带着一股无法忽视的存在感,恰好挡在了男孩通往棚户区的必经之路前。夕阳的余晖勾勒出她裹着老旧大衣的枯瘦轮廓。
男孩脚步猛地顿住,几乎是瞬间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他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惊疑和本能的戒备,像一只察觉到危险的小兽。
他认得这个老人——居然带着变异虎来到基地。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瘦弱的肩膀不自觉地微微拱起。
“不用怕。”云初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特有的沙哑苍老,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我看你干活很利索。”
她的目光平静地掠过男孩沾满尘土、蹭破了布料的脸颊和手肘,以及那双写满警惕、却又难掩疲惫和漂亮底色的眼睛。
“想换个活法吗?”她问得直接,没有任何拐弯抹角,“跟着我走。有食物,能吃饱,至少,比你在工地安全得多。”
男孩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难以置信与巨大的疑惑在眼中交织。
这个提议太突兀了,如同绝望深渊里垂下一根蛛丝,美好得令他不敢触碰。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下意识地抿紧了薄唇。
“你什么都不用付出,”云初继续说道,语气没有施舍的意味,仿佛只是在做一笔公平陈述,“我需要做的活计不多,手脚勤快点就行。安全,我可以给你。包你吃饱。”
这太诱人了……也太诡异了。
男孩的目光在云初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深不可测的眼睛,还有她脚边那个擦得锃亮的金属罐之间来回扫视。
跟着她,真的安全吗?
或者,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未知的深坑?
“好好想想,”云初似乎看穿了他的疑虑,并没有催促,反而给了他空间,“不急着答。”
她侧开一步,让出了通路,手指指向不远处一个相对偏僻、用破损集装箱改造的工具间:“想好了,今晚或者明天,可以到那边的工具间找我。”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仿佛只是完成了今日份的一次普通观察,转身便缓缓朝工具间走去,留下男孩独自伫立在夕阳沉落的余晖中,小小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饱腹与安全,这对于挣扎在工地、时刻提防觊觎的他而言,是足以压垮任何理智的重磅砝码。
第二天清晨,工具间那扇锈蚀斑驳的铁门刚被推开一条细缝,一个瘦小的身影便迅速闪了进来。
是那个男孩——毕子骞。
毕子骞显然整夜都在激烈的挣扎和权衡中度过,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下带着明显的青色阴影,脸色更显苍白。
但眼神中的犹豫已被一种孤注一掷的决心取代。
毕子骞看到静静坐在杂物堆旁擦拭着一柄短匕的云初,嘴唇动了动,声音干涩却清晰:
“我……我来。我跟着您。”
云初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只是抬眼看了他一下,浑浊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意味。“嗯。”她只应了一声,仿佛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毕子骞局促地站在门口,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短暂的沉默后,云初像是想到了什么,再次开口,那沙哑的嗓音在寂静的工具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个基地里,”她慢条斯理地问,目光落在手中的短匕上,“还有……像你这么‘干净’,或者说,一样养眼的么?”
毕子骞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在昨天那短暂的招募话语里,“好看”这个词虽然没有明说,但老人目光中那份纯粹的、略带冰冷的“观赏”意味,他已然体会到了几分。
他想到昨天那两个强大的异能者看自己时恶心的眼神,又想到眼前这位老人许诺的饱食和安全……一种微妙的权衡在他心中迅速完成。
毕子骞用力点了点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给出了答案,声音虽然不大,却很确定:“有。”
“一个男的……叫凌熠,”毕子骞回忆着基地里隐约流传的消息,“他们说末世前是个……很有名的大明星,演过很多戏。”
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某种光亮感,即使男孩不了解明星,但能想象那应该代表着某种非凡的容貌。
“还有一个女的,”他补充道,“叫许婧妍。是唱歌的,声音很好听,以前电视里总放她的歌。”女孩的名字柔和悦耳,与歌手身份天然契合。
毕子骞说完,便安静下来,灰蓝色的眼睛悄悄观察着云初的反应,等待着她的下一步指令。他已经将自己和她所需要的“信息”都绑在了一起。
男孩的话音刚落,云初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兴味。“明星……”她低声重复了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像枯叶在摩擦,“名字倒是好听。带路。”
工具间的光线昏暗,毕子骞在前,云初在后,一老一小沉默地穿过嘈杂混乱的基地。
他们来到靠近基地核心区域的边缘地带,这里用破烂的帐篷和废旧车厢隔出一片相对“体面”的栖身之处。
毕子骞停在一个由两片巨大锈蚀钢板斜倚搭成的简易窝棚前,努了努嘴,下意识地压低声音:“就是这里……不过,他身边总有看守的人。”
云初的目光扫过去。窝棚外面,守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壮汉,穿着相对整洁但沾满污迹的作战服,脸上带着不耐烦的凶相。其中一个正不耐烦地用指关节敲打着钢板,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凌熠!出来!今天轮到你去供水站干活了!”一个大汉粗声粗气地吼道。
片刻后,窝棚深处传来轻微的动静。一个人影弯着腰,从阴影里钻了出来。
饶是云初见惯了末世里的残破景象,见到凌熠时,心头那点“种在身边观赏”的兴致依然被微微挑动了一下。
这个男人二十五岁,身形修长挺拔,像一棵被风暴摧折却未曾倒下的白杨。
尽管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了好几块补丁的灰布衣服,裤腿上甚至还沾着干涸的泥点,那份末世前精心雕琢出的轮廓却依然清晰得刺目。
他有着一张近乎完美的脸孔,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
然而此刻,曾经属于明星的光芒早已黯淡,只余下深深的倦意和一种被囚困的疲惫刻在眼底。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略显凌乱的黑色碎发下,那苍白的额角上有一块刚结痂不久的淤青,像一件精致瓷器上刺目的裂痕。
他的双手看似随意垂在身侧,但云初浑浊却锐利的视线捕捉到,他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捻动着衣角边缘,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橘红色火星在那里一闪而逝,带着灼人的余温——那是火系异能难以完全压抑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