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发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立即便有几个手下围了上来。
“队长,科长那边怎么说?”
“有没有透露什么消息?”
“你就赶紧告诉我们吧,兄弟们都等不及了。”
王德发好好的把人弄丢了,倒霉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手下的一帮兄弟。
这几日,他们在科里夹起尾巴做人,再也没有以前的张扬。
“都他妈静静,在老子耳边聒噪个甚?”王德发大大咧咧地坐下,扯开胸前的纽扣,露出狰狞的刀疤,“一个个的出了事情什么忙都帮不了,就知道给老子添乱!”
几人立即闭嘴。
王德发道:“老子跟你们交给底,科长那边已经向上面请示过了,审讯的事情怕是还得咱们参与进来,行动科那帮粗人能审出口供来?”
“就是,这可不是他们的强项!”
“可是我听说他们请了魏志鹏!”
“姓魏的来了又怎么样?人犯就那么容易开口?”
“也是,此人定然是个硬骨头。不动些脑筋怕是撬不开他的嘴巴。”
几个手下你一言,我一语议论起来,王德发听得头都大了,狠狠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嚷嚷个球,都给老子闭嘴。现在就给老子好好想想,若是咱们加入审讯,该从哪里入手?”
几个手下一听队长出题,瞬间都哑了火。
情报科虽然干的都是动脑筋的活儿,但跟着王德发混的人当中,不乏一些混日子的,让他们想办法比登天还难。
王德发也清楚他们的底细,不耐烦地将他们全都轰出去,自己靠在大班椅上思索对策。
想要挽回科长的信任,即便想破脑袋也得想出办法。
奈何,王德发对人犯的情况并不了解,想要制定一个有针对性的审讯方案并不容易。
他翘着二郎腿,皮鞋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腿,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找个行动科的熟人探探口风。
“喂,老石啊?我老王!”电话一接通,王德发立刻拔高了嗓门,活像见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行动科老石的声音透着疲惫:“老王?我这正忙着呢——”
“忙个屁!”王德发猛地一拍大腿,震得烟灰簌簌往下掉,“你们行动科这回可是立了大功,处座都夸到天上去了!”
他眼睛眯成一条缝,“老哥请你喝酒,赏个脸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老石压低声音道:“真走不开,我们赵科长全程盯着案子呢。”
“得得得,少跟我打官腔!”王德发突然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案子你又接触不到核心,咱们'老地方',就喝一杯,耽误不了你大事。”
电话那头传来椅子挪动的声响。
王德发趁热打铁:“半个小时后,'醉仙楼'二楼雅座,酒都温好了——你最爱喝的绍兴黄。”
又是一阵沉默,终于传来老石无奈的叹气声:“...行吧,不过我还得回来,可不能多喝。”
“你随意就行了,我什么时候逼你喝过酒?”
挂上电话,王德发得意地吹了个口哨,从抽屉里摸出个牛皮纸信封拍在桌上,里面是一沓钞票。
自己手里还没有捂热乎,现在就送出去有些肉疼,可也没有其他办法啊。
他哼着小曲将信封揣进怀里,顺手整了整领带。
醉仙楼的绍兴黄?
见鬼去吧,他准备的可是一坛掺了料的烧刀子。
醉仙楼二楼雅间,王德发正把玩着酒杯,门帘一挑,老石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哎呦,老石你可算是来了!”王德发笑盈盈地请他入座。
“老王,你这就不够意思了!”老石一瞅见桌上的烧刀子,眉头就皱成了疙瘩,“说好的绍兴黄呢?”
王德发赶忙起身,一把将老石按在座位上:“哎呦我的好兄弟,这烧刀子可是掌柜的私藏!”
他麻利地斟满一杯,“先尝尝,保准比绍兴黄酒还够劲!”
老石将信将疑地抿了一口,辣得直咧嘴。
“怎么样,够劲吧?”
老石和这个人在行动科虽然辈分不小,但能力平平,根本入不得赵伯钧的法眼。
只不过他资历老,倒是没有人难为他。
此人平时没有什么爱好,唯一的爱好就是贪杯,奈何酒量平平。
王德发趁机又满上一杯:“听说你们这回可露脸了,连处座都...”
“打住!”老石突然警醒,酒杯重重一放,“老王,咱们喝酒归喝酒...”
“嘿嘿,我的错,我的错。我自罚一杯!”
王德发仰头灌下一杯,辣得龇牙咧嘴,却故意把酒杯倒扣在桌上:“一滴不剩!老弟这下该消气了吧?”
“这还差不多!”
王德发趁机又给老石满上,压低声音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行动科这次压力不小吧?处座那边催得紧吧……”
三杯下肚,老石的脸色渐渐泛红。
老石已经喝得眼神发直,闻言重重一哼:“压力?呵!压力自然是大了。你们科长也是,还往审讯室塞了个小文书……”
他突然意识到失言,猛地闭嘴,可酒意上涌,舌头已经不听使唤,“……说是记录,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王德发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面上却佯装惊讶:“哟,还有这事儿?”
他故作愤慨地一拍桌子,“虽然说我就是情报科的,但有时候科里的做法我实在是不敢苟同,情报科的手也伸得太长了!”
对面,老石已经不用劝了,自己又干了一杯。
王德发眼珠一转,凑近几分:“老石,听说抓来的人犯嘴挺硬?”
“哼!”老石猛地灌下一杯,“魏志鹏的手段你是没见着...”
他突然压低声音,“昨儿那银针,愣是扎进指甲缝三寸深...”
王德发又给满上:“要我说,还是你们行动科有本事...”
“有个屁!”老石突然拍桌,酒水溅了一桌布,“到现在为止,都是在其他的人犯身上做实验,毛都没有动那人犯一下。”
他打了个酒嗝,“赵科长已经发火了...”
王德发眼中精光一闪,不动声色地又斟满一杯。
“老石,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们也不容易。这种特高课的老狐狸,骨头比铁还硬,哪是那么容易撬开的?”
酒杯“叮”地一声碰在老石杯沿,王德发压低嗓音:“要我说啊,审得太急反而坏事。万一那老鬼子一个想不开...”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到时候人死了,口供没拿到,处座怪罪下来...”
老石醉眼朦胧中浑身一激灵,酒都醒了两分。
王德发趁机又道:“所以你们谨慎些是对的。不过...听说处座给配了最好的医生?”
“可不是!”老石大着舌头说,“医务室24小时待命,强心针都备了双份...”
他突然警觉地瞪大眼睛,“你套我话?”
王德发哈哈大笑,举起酒杯:“老弟你这疑心病!这些情况,我们科长都告诉我了,还用得着套你的话?”
他猛地灌下一杯烧刀子,酒杯重重砸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眼睛发红,声音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恨意:“老石,你是不知道......那天在江阴,老子带着弟兄们蹲了十几个小时,好不容易才摸清目标的行踪。”
“结果他娘的刚押到半路!”王德发突然提高嗓门,吓得老石一个激灵,“遇上一队押运军用物资的的丘八,非和我们抢路!”
他凑近老石,满嘴酒气喷在对方脸上,“反正就是不听老子的解释,还对老子们大打出手。结果那人犯趁乱就给跑了。兄弟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说着说着,王德发竟然眼圈红了,“这些话也就是和老石你说说,咱们是多年的兄弟,你就听我多唠叨几句吧。”
“老王,你的点儿可是够背的!”
王德发盯着酒杯里晃动的酒液,眼神忽然变得深远:“老石啊,还记得咱们刚进特务处那会儿吗?”
他手指蘸着酒水,在桌上画了两道线,“你分去行动科,我去情报科,那会儿还天天约着吃小馄饨呢。”
老石醉醺醺的表情突然僵了僵,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清明。
他摸出怀表看了看——这是当年两人一起出任务时,王德发从黑市淘来送他的。
“后来嘛......”王德发轻笑着把酒线抹乱,“两个科闹得越来越凶。咱们兄弟喝个酒还得搞得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老王,咱们兄弟之间明人不说暗话,”老石突然抬头,眼里哪还有半分醉意,“你想要什么?”
王德发突然咧嘴一笑:“所以啊老石......我就想知道那人犯什么时候开口,嘿嘿,不然我心里堵得难受。”
“仅此而已?”
“当然了,不然你以为呢,咱们是干什么的,什么事能做,什么话能说,都有规矩。兄弟情分固然重要,但规矩就是规矩,不能破,不然就做不成兄弟。”
老石道:“要不说咱们两个关系好呢,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王德发嘿嘿一笑,给老石又斟满一杯:“老哥,咱们都是明白人。规矩立在那儿,就是让咱们心里有杆秤。”
他举起酒杯,在灯下晃了晃,“就像这酒,喝多了伤身,喝少了没劲,得恰到好处。”
老石盯着酒杯里晃动的光影,突然笑出了声:“你小子,还是跟当年刚进特务处的时候一个德行!”
他举起酒杯重重一碰,“那老鬼子,魏组长已经摸到门道了......”
酒杯停在唇边,“最迟后天,保管让他开口。”
王德发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仰头干完杯中酒:“那可太好了,那我就等着听好消息了!”
“只要不违反纪律,这都是小意思,包在我身上了。”
王德发从内兜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顺着桌面推了过去:“老石,一点心意。”
老石脸色一变,连忙摆手:“这可使不得!咱们兄弟之间——”
“少来这套!”王德发一把按住老石往回推的手,力道大得惊人,“弟妹的病我早就听说了,三个娃的学费也不是小数目。”
他压低声音,“行动科那点死薪水,够干什么的?”
老石的手微微发抖,王德发趁机把信封塞进他口袋:“就当是借的,等宽裕了再还我。”
“老王,你这...”老石眼眶发红,手指无意识地捏着口袋里的信封,厚厚一沓的触感让他喉咙发紧。
王德发道:“行了,别婆婆妈妈的。让你收下你就收下,没准哪天我落魄了,还得找你接济我呢!”
老石道:“那好。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要说你落魄,我可不信。你可是闵科长身前的红人,以后发达了可得多提携兄弟我才是啊!”
“那是自然。”王德发哈哈一笑,亲热地搂住老石的肩膀:“你这话说的,咱们兄弟谁跟谁啊!”
老石正要说话,王德发却突然正色:“不过眼下,人犯这事......”
“放心!”老石会意地点头,声音压得更低,“那边一有进展,我立马......”
他做了个传信的手势。
两人相视一笑。
“来,来,喝酒,吃菜……”
老石喝了一杯之后,就说不喝了,一会儿还要回去加班。
王德发见老石摆手推辞,立即会意地放下酒壶:“行,公务要紧,咱们改日再聚!”
他殷勤地帮老石披上外套。
两人走到醉仙楼门口,夜风一吹,老石不禁打了个寒颤。
王德发连忙招手叫来黄包车,亲自付了车钱,又嘱咐车夫:“稳当着点,我这位兄弟的身子骨可是娇贵的很!”
看着黄包车消失在街角,王德发脸上的热络瞬间褪去。
王德发哼着小曲走出醉仙楼,夜风卷着落叶擦过他的皮鞋。
他习惯性地在一家商店玻璃橱窗前驻足整领带,却未注意到身后巷口的阴影里,一个戴黑色礼帽的身影远远地坠在身后
拐过两个街口,王德发突然加快脚步,皮鞋跟敲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跟踪者却不紧不慢,始终保持着距离。
当王德发拐进住处的小巷时,跟踪者停在路灯阴影里,掏出怀表看了看。
远处传来铁门关闭的闷响,黑色礼帽帽下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很快消散在初冬的雾气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