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年的盛夏,来得格外酷烈。毒辣的日头炙烤着紫禁城的琉璃瓦,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带着灼人的热浪。即便殿内四角放置着巨大的冰鉴(盛放冰块的铜盆或木箱),丝丝凉气萦绕,也难消那无处不在的闷热。
朱雄英穿着轻薄的丝绸小褂,仍是热得小脸红扑扑,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他像只被晒蔫了的小兽,蔫蔫地趴在铺着凉席的软榻上,连平日最爱的鲁班锁和小木枪都提不起兴致。
「热……好热……」他内心哀嚎,「这破古代,没空调没电扇,冰块还死贵死贵的……地主家也没余冰啊!好想跳进冰水里泡着!」
这时,宫娥捧着一盘新湃的冰镇瓜果走了进来。那盘中,切成小块的西瓜瓤红艳欲滴,冰镇得透心凉,上面还覆着一层细密的霜花;旁边是剥好的、晶莹剔透的荔枝,同样冰气森森;还有几瓣去了皮的甜瓜,散发着清冽的香气。在炎炎夏日里,这一盘冰果,如同仙品般诱人。
“殿下,用些冰果消消暑气吧。”宫娥柔声道。
朱雄英眼睛瞬间亮了!「冰西瓜!冰荔枝!我的救命稻草!」他一个骨碌爬起来,小手迫不及待地就抓向那最大最红的一块冰镇西瓜!入手冰凉刺骨,却让他倍感舒爽。
“慢点吃,仔细凉着胃。”乳母在一旁提醒。
可这点提醒,哪能浇灭一个热疯了的小孩对冰凉的渴望?朱雄英充耳不闻,小嘴巴咬上那冰凉的瓜瓤,甘甜的汁水和沁骨的凉意瞬间充满口腔,爽得他眯起了眼睛,小脚丫在榻上惬意地晃悠着。
「爽!透心凉!再来一块!」他一块接一块,吃得酣畅淋漓,连带着冰镇荔枝也吃了好几个。那冰凉的快感,暂时驱散了酷暑带来的烦躁。
午后,他甚至还偷偷溜到冰鉴旁,趁宫人不注意,用小手指去抠冰鉴壁上凝结的寒霜,然后飞快地塞进嘴里,感受那瞬间的极致冰凉。「嘿嘿,天然冰棍!」他心里美滋滋。
然而,乐极生悲。
到了傍晚,朱雄英开始觉得小肚子隐隐有些不适,像是塞了一小块冰疙瘩,凉飕飕、沉甸甸的。他以为只是吃多了,没太在意。
可到了深夜,万籁俱寂之时,那点不适骤然升级,变成了剧烈的绞痛!
“哎哟……疼……”朱雄英从睡梦中被生生疼醒,小身子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捂住肚子,额头瞬间布满冷汗,小脸煞白!那疼痛如同有无数把小刀在肚子里搅动,让他忍不住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呻吟。
值夜的乳母和宫娥被惊醒,看到皇长孙痛苦的模样,吓得魂飞魄散!
“快!快禀报陛下和皇后娘娘!传太医!”东宫瞬间灯火通明,一片慌乱。
消息如同炸雷,迅速传到了已就寝的乾清宫和坤宁宫。
朱元璋闻讯,猛地从龙床上坐起,甚至来不及披好外袍,趿拉着鞋就往外冲!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洪武十五年!难道……提前了?!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
马皇后更是心急如焚,她比朱元璋到得更快。一进东宫偏殿,便看到孙儿蜷缩在榻上,小身子因疼痛而微微颤抖,小脸白得吓人,嘴唇都失了血色,口中发出细弱的、令人心碎的呻吟。
“英儿!我的好孙儿!”马皇后扑到榻边,心疼得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她伸手探了探孙儿的额头,冰凉一片!又摸了摸他的小肚子,硬邦邦的,冰凉如铁!她立刻明白了大半,急声问乳母:“今日英儿都吃了什么?可是贪凉饮了冰?!”
乳母吓得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禀报了下午食用大量冰镇瓜果甚至偷舔冰霜的事。
朱元璋此时也大步流星地冲了进来,看到孙儿痛苦的模样,再听乳母的禀报,那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一些——不是那“死劫”,是贪凉伤食!但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心疼和后怕!他厉声喝问随后赶到的太医:“还愣着干什么?!快给皇长孙诊治!”
太医们轮番上前诊脉,又仔细询问了饮食情况,最后得出统一的结论:寒邪直中脾胃,冷积于腹!皆是因过食寒凉之物所致!
“可能缓解?!快用药!”朱元璋看着孙儿痛苦的小脸,心如刀绞,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陛下、娘娘容禀,”为首的太医额头冒汗,“此乃寒邪凝滞,急不得。需先用温敷缓其绞痛,再以温中散寒之汤药徐徐图之,不可骤用猛药,恐伤稚弱之体……”
“那就快温敷!快熬药!”马皇后连声催促,声音都变了调。
宫人们立刻行动起来。烧热水的烧热水,熬药的熬药。马皇后亲自拧了热帕子,小心翼翼地敷在朱雄英冰凉的小肚子上,一边敷一边轻轻揉着,口中不停地温言安抚:“英儿乖,忍一忍,热敷一会儿就不疼了……奶奶在呢……”
朱元璋则焦躁地在殿内踱步,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看到宫人端上熬好的黑乎乎的药汤,他亲自尝了一小口,确认温度适中,才坐到榻边,配合着马皇后,小心翼翼地将苦涩的药汁一点点喂进孙儿口中。
朱雄英被腹痛折磨得筋疲力尽,小口小口地吞咽着苦涩的药,温热的感觉从喉咙流到胃里,似乎稍稍缓解了一点那冰寒的绞痛。他闭着眼,蜷缩在祖母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祖父笨拙却无比轻柔的喂药动作,那巨大的安全感让他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呻吟也渐渐微弱下去,但小眉头依旧紧紧蹙着。
这一夜,东宫灯火长明。朱元璋和马皇后几乎彻夜未眠,守在孙儿榻边。马皇后一遍遍地为孙儿更换热帕子,轻轻按摩腹部;朱元璋则像个最普通的祖父,握着孙儿冰凉的小手,时不时探探他的额头,眼神中充满了焦虑与疼惜。
直到天色微明,朱雄英腹中的绞痛才在热敷、汤药和祖母温暖怀抱的多重作用下,渐渐平息下来。他筋疲力尽地沉沉睡去,小脸依旧苍白,但呼吸总算平稳了下来。
看着孙儿终于安稳睡去,朱元璋和马皇后才长长松了口气,但眼中的忧色丝毫未减。
“好生看护!”朱元璋盯着跪了一地的乳母、宫人和太医,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从今往后,皇长孙所有饮食,需经太医验看!尤其夏日,冰镇瓜果、冷饮冰水,一律不得近其身!违者,重责不贷!尔等伺候之人,更要仔细留意,若再让皇长孙贪凉伤身,朕唯你们是问!”
“是!奴婢(臣)遵旨!”众人吓得连连叩首,将这道旨意牢牢记在心里。
马皇后也疲惫地靠在榻边,看着孙儿苍白的睡颜,轻声道:“这孩子,不懂事,贪凉惹祸。可也怪我们……日后定要看得更紧些才是。”
朱元璋默默点头,替孙儿掖了掖被角。他目光深沉地望着窗外渐渐明亮的天空,心中那份对“洪武十五年”的警惕与守护之心,因这一夜的惊吓,变得更加沉重而坚定。任何一点可能伤及孙儿的风险,哪怕只是贪凉吃冰,都必须彻底扼杀在摇篮之中!这深宫之内,他的孙儿,容不得半点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