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离尘宗,山雨欲来
意识如同沉在深海的石块,缓慢、沉重地向上浮起。
最先恢复的是痛觉。经脉如同被寸寸撕裂后又胡乱接续,每一次心跳都带来全身针扎般的刺痛;骨骼仿佛散了架,尤其是后背,火辣辣的灼痛与冰冷的麻木交织;丹田气海更是如同暴风雨过后的池塘,混沌新生力量紊乱地四处冲撞,那枚核心碎片也黯淡了许多,传递出疲惫与不稳的波动。
然后,是嗅觉。泥土的腥气、草木的清新、还有一丝淡淡的、清雅的药香。
听觉也逐渐回归。远处隐约的鸟鸣,近处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伤势极重,经脉多处断裂,脏腑有损,更麻烦的是体内数种力量冲突紊乱,能活下来已是奇迹。”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不足的声音。
“李师叔,那女子呢?”一个年轻些的男声问道。
“玄女道功法护住了心脉本源,但消耗过度,本源受损,比那男子更麻烦。需要静养,还需专门的温养神魂、弥补本源的丹药,非我等所能及。”苍老声音顿了顿,“不过……这二人身份恐怕不简单。男子体内力量虽乱,本质却极高,我探查时竟隐隐感到心悸。女子更是身负玄女道正统传承……黑风岭最近不太平,我们捡到这二人,福祸难料啊。”
“师叔,那我们……”
“既已救下,便是有缘。我离尘宗虽是小派,却也讲求道义。先带回宗门,禀明宗主再做定夺。此地不宜久留,收拾一下,准备动身吧。”
离尘宗?
小伟模糊的意识捕捉到了这个词。一个没听说过的宗门名字。是敌是友?
他想睁开眼,却感觉眼皮有千斤重。想动动手指,也完全不听使唤。只能勉强维持着一丝清明,默默运转体内残存的力量,尝试梳理那乱麻般的伤势。
这时,一阵细微的、带着凉意的真元探入他的手腕,似乎在重新检查他的脉象。
“咦?”苍老声音发出一声轻咦,“这小子……意志力倒是顽强。昏迷中竟能自行引导乱力,虽粗浅,却稳住了恶化趋势。看来根基不俗。”
“师叔,他好像要醒了。”年轻男声靠近了些。
小伟感觉到有人轻轻翻开他的眼皮检查。他不再强行控制,顺势让意识彻底“浮出水面”,睫毛颤动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光线让他再次眯起眼。适应了片刻,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他躺在一张简陋的担架上,身下铺着干燥的茅草。身处一片林间空地,旁边燃着一小堆篝火。眼前蹲着两人。
一位是看起来五十余岁、面容清癯、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的老者,须发皆有些灰白,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但眼神温和而清明,此刻正略带惊讶地看着他。老者身上散发的气息大约在筑基中期,却有些不稳,似有旧伤在身。
另一位则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同样穿着灰色道袍,不过料子新一些,面容敦厚,眼神带着好奇和关切,修为在练气八层左右。
见小伟醒来,青年脸上露出喜色:“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小伟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沙哑,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老者摆摆手,从腰间解下一个葫芦,拔开塞子,小心地凑到小伟嘴边,喂了他几口清水。水有些淡淡的药草味,入喉清凉,顺着干涸的喉咙滑下,稍稍缓解了不适。
“多谢……前辈。”小伟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嘶哑。
“不必多礼。”老者温声道,“老夫离尘宗外门执事李松年,这是小徒赵明。我师徒二人在黑风岭外围采药,发现你二人昏迷在林间,便将你们暂时安置于此。小友,你伤势极重,切莫多言,好生静养。”
小伟微微点头,目光急转,看到旁边另一副担架上躺着的素心。她依旧昏迷,但脸色比在黑泥渊时好了些许,呼吸也平稳,身上盖着一件干净的灰色外袍。看来这离尘宗二人并未苛待他们。
“那位姑娘是……”李松年试探着问。
“是……我的朋友。”小伟简短回答,不愿多透露素心身份,毕竟玄女道名头不小,恐生枝节。
李松年点点头,没有追问,转而道:“小友体内力量冲突甚剧,老夫修为浅薄,只能暂时以‘清心固元散’稳住伤势,若要根治,需回宗门请宗主或长老出手。不知小友意下如何?”
小伟心思急转。眼下他和素心重伤在身,几乎失去自保之力。这离尘宗二人看起来不像恶人,而且听他们刚才交谈,似乎是个讲究道义的小门派。跟他们回宗门,似乎是目前唯一的选择。至少比留在危机四伏的黑风岭外围要安全。
至于身份暴露的风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当务之急是活下来,治好伤。
“多谢李前辈……救命之恩。晚辈……愿随前辈回宗,叨扰了。”小伟声音微弱,但语气诚恳。
李松年脸上露出笑容:“小友客气了。同是修道之人,理应守望相助。阿明,收拾一下,我们尽快回宗。此地虽已出黑风岭核心,但瘴气偶有扩散,不宜久留。”
“是,师叔。”赵明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篝火和散落的物品。
李松年则取出两枚淡绿色的丹药,喂小伟和素心服下。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和清凉的药力散入四肢百骸,虽然无法治愈重伤,却让疼痛减轻了些许,精神也好了点。
片刻后,赵明用树枝和藤蔓简单加固了担架,和李松年一人抬起一副,朝着林外走去。
小伟躺在担架上,身体随着起伏微微晃动。他强撑着不让自己再昏睡过去,默默观察着四周。
他们已经离开了黑风岭那标志性的、终年不散的灰黑色瘴气区域。此刻身处一片普通的山林,树木高大,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清新。偶尔能看到一些低阶的草药和警惕的小兽。
李松年师徒二人脚程不慢,抬着担架也走得颇为稳健,显然对这片地形很熟悉。一路上,赵明偶尔会低声向李松年请教一些草药辨识或修炼上的问题,李松年也耐心解答,气氛平和。
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前方山势渐缓,出现了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径。沿着小径又走了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依山而建、规模不大的建筑群出现在眼前。
青瓦白墙,飞檐斗拱,建筑样式古朴简洁,透着一股出尘之气。建筑群周围有淡淡的阵法灵光流转,形成一个简单的防护和聚灵阵。山门处立着一块青石牌坊,上书三个古朴大字:“离尘宗”。
宗门前有几片开垦出来的药田,种着些常见的灵草,有零星的弟子在田间劳作或往来。
看到李松年师徒抬着担架回来,有弟子好奇地张望,但并未上前打扰,只是恭敬地行礼:“李师叔回来了。”
李松年微微颔首,带着赵明径直穿过山门,朝着宗门深处一座较为清幽的侧峰走去。
一路上,小伟默默观察。这离尘宗果然不大,弟子不多,所见之人修为大多在练气中后期,筑基期的气息寥寥无几,且似乎都集中在几座主峰之上。宗门内灵气浓度一般,比黑风岭外围稍好,但远不及一些大宗门的洞天福地。整个宗门给人一种宁静、淡泊,甚至有些……清贫的感觉。
最终,李松年将二人抬到了侧峰山腰处一座独立的小院。小院不大,有几间干净的厢房,院子里种着几株翠竹和一丛药草,环境清幽。
“这里是老夫的住处,比较安静,适合养伤。”李松年将小伟和素心分别安置在两间相邻的厢房内,对赵明吩咐道,“阿明,去禀报宗主,就说我带回了两位重伤的客人,需要宗主或长老出手诊治。另外,去丹房取些‘凝元丹’和‘养魂散’来。”
“是,师叔。”赵明领命匆匆而去。
李松年则留在小伟房中,再次探查了他的脉象,眉头微蹙:“小友,你体内那几种力量……老夫实在无能为力。尤其是那股灰蒙蒙的力量和其中蕴含的雷霆真意,本质极高,强行压制恐适得其反。只能等宗主或精通医道的刘长老前来定夺了。”
小伟虚弱地点点头:“有劳……前辈费心。”
“你先歇着,我去看看那位姑娘。”李松年转身去了素心房中。
小伟独自躺在榻上,心中思绪纷杂。离尘宗看起来暂时安全,但自己身份特殊,体内混沌之力更是敏感,那离尘宗主或长老探查时,会不会看出端倪?素心的玄女道身份又该如何解释?
还有黑泥渊……那口棺椁,那只苍白的手掌……它们到底是什么?与混沌碎片有何关联?马家守护的秘密,似乎比想象中更加深邃恐怖。
另外,黄家和幽冥道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虽然暂时被困在崩塌的幽冢和黑风岭深处,但迟早会出来。自己和素心必须尽快恢复实力,并找到安全的去处。
正思索间,门外传来脚步声。
李松年陪着两人走了进来。
为首一人,是位年约四旬、面容清矍、头戴道冠、身着青色云纹道袍的中年男子。他气息沉凝,目光深邃平和,修为赫然达到了筑基巅峰,距离结丹似乎只有一步之遥。这应该就是离尘宗宗主了。
落后半步的,是位看起来年岁更大些、头发花白、面色红润的老者,穿着褐色道袍,身上带着淡淡的药草香气,修为在筑基后期,想必就是那位刘长老。
“宗主,刘长老,就是这位小友。”李松年介绍道。
离尘宗主目光落在小伟身上,微微一凝,显然察觉到了小伟体内力量的异常。但他并未立刻探查,而是温和开口道:“小友,本座离尘宗宗主,陆清源。这位是本宗丹堂刘长老。听闻小友重伤,特来一看。”
“晚辈……见过陆宗主,刘长老。”小伟挣扎着想坐起行礼。
陆清源摆摆手:“小友有伤在身,不必多礼。”他上前一步,伸出三指,轻轻搭在小伟腕脉之上。
一股精纯、温和、中正平和的真元,如同春水般缓缓流入小伟体内。这股真元性质与李松年的截然不同,更加凝练浩瀚,带着一种独特的清净道韵。
陆清源的真元甫一进入,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小伟体内那团混乱而本质极高的能量场。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并未收回真元,而是更加小心地深入探查。
片刻后,他收回手,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沉吟不语。
“宗主,如何?”李松年问道。
陆清源看了小伟一眼,缓缓道:“小友伤势极重,经脉脏腑之伤尚可调养,但体内力量冲突……实属罕见。一股至阴至寒,应是玄女道功法所致;一股至阳至刚,蕴含雷霆真意,似是某种天罚雷力残留;而核心处,却是一种……老夫从未见过、无法形容的灰蒙力量,似能包容万物,又似能归于虚无,其本质层次……极高。”
他顿了顿,看向小伟,目光深邃:“更奇特的是,这三股力量虽冲突,却又隐隐有融合共生的趋势,仿佛被某种更本源的力量强行糅合在一起。小友,你修炼的功法……恐怕非同一般。”
小伟心中一凛,这陆宗主眼光好毒!但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露出苦笑:“晚辈……机缘巧合,修炼了一门残缺古功,又经历了一些变故,才弄成这般模样。让宗主见笑了。”
陆清源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追问功法来历,转而道:“你体内那灰蒙力量,似乎有自我修复和调和之能,只是目前太过虚弱紊乱。刘长老,你看如何?”
刘长老上前,也探查了一番,捻须道:“确如宗主所言。此子伤势虽重,但根基未毁,生机未绝。当务之急,不是强行梳理力量,而是先固本培元,稳住伤势,为其体内那灰蒙力量创造恢复的环境。老夫可开一剂‘九转还元汤’,配合‘凝元丹’,先稳住经脉脏腑之伤。至于力量冲突……恐怕需要他自己慢慢调和,外力干预恐生不测。”
陆清源点头:“就依刘长老所言。”他又看向小伟,“小友,那位姑娘的伤势,刘长老也已看过,是本源消耗过度,需长期温养。本宗虽是小门小派,但还有些疗伤丹药和清静之地。小友若不嫌弃,可暂居于此,安心养伤。待伤势稳定,再做打算。”
小伟闻言,心中稍定。这陆宗主似乎并无恶意,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
“陆宗主大恩,晚辈感激不尽。只是……晚辈与朋友身份敏感,恐为贵宗带来麻烦。”小伟试探着说道。
陆清源淡然一笑:“我离尘宗避世修行,不问外事,但也知修道之人当存济世之心。小友既然有难,本宗岂有坐视之理?至于麻烦……只要不是滔天大祸,我离尘宗这处清静地,还是能挡上一挡的。”
他语气平和,却自有一股从容与底气。
小伟不再多言,郑重道:“既如此,晚辈便厚颜叨扰了。此恩,必当后报。”
“小友安心养伤便是。”陆清源点点头,对李松年道,“李师弟,这两位客人就安置在你这里,一应所需,从宗门库房支取。”
“是,宗主。”李松年应下。
陆清源和刘长老又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小院。
李松年让赵明去取药,自己则留下来照看。
小伟服下赵明取来的“凝元丹”,又喝了一碗李松年亲自煎的“九转还元汤”,感觉一股暖流在体内化开,滋养着千疮百孔的身躯,疲惫感上涌,沉沉睡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
再次醒来时,窗外已是夜色深沉,星斗满天。
身体虽然依旧疼痛虚弱,但那种随时可能崩溃的感觉减轻了许多。体内紊乱的力量似乎也稍微平息了一些,混沌新生力量在沉睡中自发地缓慢流转,修复着细小的损伤。
隔壁房间,素心的气息依旧微弱但平稳。
小伟松了口气,尝试着缓缓坐起身。动作牵动伤势,让他一阵龇牙咧嘴,但总算成功了。
他盘膝坐好,内视己身。
情况依旧不容乐观,但至少暂时稳定了。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一丝丝微弱的混沌新生力量,按照《混沌真经》基础篇的法门,开始极其缓慢地运转周天。
每运转一丝,经脉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但他咬牙坚持。这是恢复的唯一途径。
时间一点点流逝。
月上中天时,小伟完成了一个极其缓慢、残缺的周天运转。虽然效果微乎其微,但精神却好了些,对体内力量的掌控也多了一丝。
就在这时,他忽然心有所感,看向窗外。
一道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月华,透过窗棂,悄然洒落在他身上。体内那枚黯淡的混沌核心碎片,竟轻轻震动了一下,自发地、贪婪地吸收起这缕月华!
月华入体,被碎片转化,化作一丝清凉纯正的混沌本源之力,缓缓融入他干涸的经脉和气海。
虽然只有一丝,却宛如久旱逢甘霖!
小伟心中一震。这碎片……竟然能直接吸收月华转化力量?这可是《混沌真经》中都没有记载的能力!
他不再犹豫,立刻收敛心神,主动配合碎片,引导月华。
更多的月华受到吸引,透过窗户,丝丝缕缕汇聚而来,没入他体内。
清凉的感觉流淌,伤痛似乎都减轻了一分。
而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吸收月华之时,怀中那枚得自黑泥渊、布满裂痕的碎片,也微微发热,与他丹田内的碎片产生了更紧密的共鸣。两枚碎片的力量,似乎在月华的滋润下,开始了极其缓慢的……相互温养与修补。
夜,静谧。
离尘宗,偏居一隅,似乎真的是一处避世的桃源。
但小伟知道,平静只是暂时的。
体内的隐患,外界的追兵,黑泥渊的恐怖,马家的宿命……一切都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猛兽,随时可能扑出。
他必须尽快恢复力量。
而此刻,在距离离尘宗数百里外,黑风岭深处。
那处彻底崩塌、被能量风暴肆虐过的幽冢入口废墟之上,数道气息强横的身影凌空而立。
黄守仁赫然在列,他断臂处已经接上,但脸色惨白,气息萎靡,眼中充满了怨毒。他身旁,站着两名身穿黄袍、气息比他更加深沉的老者,皆是筑基巅峰修为!
更远处,几团翻涌的黑雾中,传出冰冷的交谈声:
“锁魂灯最后的气息,指向东北方向,但出了黑风岭范围后,变得极其微弱、断续。”
“有人干扰了天机,或者……他们进入了某个有阵法隔绝的地方。”
“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圣物不容有失,那两个小辈……必须死!”
“还有,那处黑泥渊异动……尊主传令,需加派人手监控,那东西……似乎有苏醒的迹象。”
“多事之秋……”
杀机,并未因距离而消散,反而如同酝酿的风暴,在夜色中悄然弥漫。
山雨欲来风满楼。
离尘宗的宁静,又能维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