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初歇,夜风穿廊。
残云裂开一道缝隙,月光如碎银洒落青石板,映出斑驳树影,仿佛谁的心事被风吹散了一地。
云裳坊静得诡异。
白日里那场风波来得快去得也快,差官拂袖而去的背影还浮现在众人眼前——堂堂官府竟为一封荒唐情诗大动干戈,坊主赵五娘当众失仪,掌掴亲信丫鬟,怒吼声震得屋檐瓦片簌簌发抖。
如今她闭门不出,可整个坊间都嗅到了腥风血雨的味道。
而风暴中心的苏晚音,却坐在后院小亭,一袭素衣,手执茶盏,神情淡漠得像一场旁观者。
茶汤微凉,她指尖轻叩杯沿,目光落在炉火余烬上。
那片枯叶与铜纽扣早已化作灰烬,可她分明记得,火焰灼烧时,那枚纽扣竟未完全熔化。
它静静躺在灰堆深处,边缘焦黑,中心仍保留着清晰的纹路——三道斜刻的暗痕,是北境部族战士才有的身份烙印。
阿蛮,从来不是个普通哑奴。
她眸光微闪,未动声色。
“姐姐……”小豆子蹑手蹑脚地靠近,脸上还带着熬夜后的青黑,“我都照你说的做了,把真信换成那张‘情诗’,又让厨房婆子到处传话,说赵五娘年轻时和城南绸缎庄老板私通……现在全坊都在笑她呢。”
苏晚音轻轻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笑?她不会笑太久。”
她当然不会。
赵五娘疑心重、手段毒,今日受辱,明日必反扑。
而这封伪造的“勾结质子府”密信,本就是冲她而来——先借柳莺儿之箱栽赃,再引官府介入,一旦坐实通敌之罪,她便是死路一条。
可对方千算万算,漏了一点:萧九爷的幕僚确实是左撇子。
那封假信虽仿得惟妙惟肖,墨色浓淡、纸张质地皆无破绽,但起笔角度偏右七分,显是右手书写。
苏晚音只一眼便识破。
更妙的是,她曾在百戏空间中见过一份旧档——《京畿要员笔迹谱录》,那是前朝礼部用来甄别奏折真伪的秘典。
她不仅认出了破绽,还顺藤摸瓜,复刻出一张足以乱真的“赵五娘情诗”,字迹婉转缠绵,语气羞怯动人,落款更是大胆写着“五娘手书,赠君一笑”。
差官搜到此物时,几乎当场笑出声。
而真正令他们皱眉的,是信纸用的是内务府特供的雪纹笺——这种纸寻常伶人根本拿不到,唯有坊主才有资格申领。
铁证面前,赵五娘百口莫辩。
苏晚音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唇角微扬。
这不是反击,是猎杀的前奏。
她早知赵五娘背后有人撑腰,否则不敢如此猖狂。
而那个“人”,极可能与当年构陷苏家班的阴谋有关。
如今这枚“夜”字残钩浮现,名单拼合,线索渐明——父亲临终前藏下的半张旧卷,竟指向一个沉埋多年的秘密组织:“玄夜司”。
据传,那是潜伏于朝野之间的暗影势力,专司情报与刺杀,连皇帝都不知其存在。
而“夜”字,既是标记,也是警告。
她缓缓放下茶盏,抬手从袖中取出那半张烧焦的名单,指尖轻轻抚过第三个名字残存的钩痕——确是“夜”字无疑。
与此同时,另一侧摊开的残谱《霓裳怨·终》静静躺着,两份古卷边缘竟能完美契合,仿佛命运亲手缝合的伤口。
就在此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院外传来。
落叶窸窣,像是有人刻意放慢了呼吸。
苏晚音不动,连睫毛都未颤一下。
片刻后,一片枯叶随风飘进门槛,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
叶下压着一枚铜纽扣,样式粗犷,边缘有磨损痕迹,正是阿蛮常年佩戴之物。
她低头看着,良久,才缓缓伸出手。
火盆中的余烬忽地跳了一下。
她将叶子连同纽扣一同投入火焰,看着烈焰猛然腾起,吞噬一切。
可在火光最盛的一瞬,她眼角余光瞥见——那枚纽扣并未融化,反而在高温中显出内里一道极细的刻纹:一个倒置的“玄”字。
她瞳孔微缩。
原来他不是赵五娘的人。
至少,不完全是。
风穿回廊,吹熄了半盏孤灯。
苏晚音站起身,缓步走向柴房方向。
屋顶积水滴落,敲打瓦片,如同更鼓。
她跃身一纵,足尖轻点屋脊,稳稳立于檐角。
月光洒在她肩头,白衣胜雪,水袖垂落如瀑。
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枚从火中拾出、未燃尽的铜纽扣。
冰冷,坚硬,带着血与火的气息。
她望着远处质子府的方向,低语如刃:“你们布的局,我拆了。你们藏的人,我看见了。接下来——该我出招了。”
夜风骤紧,乌云再度聚拢。
而在无人察觉的角落,一道黑影悄然退入暗处,手中紧握半块断裂的玉佩,上面赫然刻着半个“苏”字。
暴雨欲来,万籁俱寂。
真正的戏,还未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