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音将那烫金帖子随手一抛,帖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稳稳落在红木案几的一角,发出一声清脆的“啪”。
夜玄宸瞥了一眼,嘴角噙着那抹惯有的慵懒笑意,身形一晃便隐入屏风后的暗影:“既然大戏开锣,我这个看戏的自然得去占个好位置。”
三日后,礼部尚书府,流光溢彩,丝竹悦耳。
晚音社的新戏《双姝怨》未演先火,大半个京城的权贵女眷都挤在这座暖阁里,甚至连宫里的几位娘娘都着人送来了赏赐。
后台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只有苏晚音一人稳坐钓鱼台,手里捏着一盒极淡的沉水香粉。
“春燕,”她唤了一声,声音清冷,“去把这件‘断肠红’给桃枝换上,这料子娇贵,别人手重,我只信你。”
春燕正忙着清点头面,闻言立刻擦了擦手跑过来,脸上堆着无懈可击的恭顺:“班主放心,奴婢省得。”
她接过那件繁复的戏袍,指尖刚触到内衬,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便随着体温蒸腾而起。
这香粉是苏晚音特调的,常人闻着只觉得淡雅凝神,唯独那些长期受药物控制、神经敏感到极致的“死士”,闻了这味道,就像脑子里被塞进了一把烧红的钢针。
苏晚音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锁住春燕。
果然,就在春燕抖开戏袍的一瞬间,她的身形猛地一僵,脚步虚浮地向左踉跄了半步,手里的戏服差点脱手。
“怎么了?”苏晚音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带着三分关切七分威压。
“没……没什么,”春燕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借着疼痛强行拉回神智,额角已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奴婢昨夜没睡好,猛地起身有些头晕。”
“那便小心些。”苏晚音淡淡收回目光,转身时,与藏在暗处负责监视的阿芜交换了一个眼神。
阿芜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确认无误,反应与“百戏空间”中记载的症状分毫不差。
锣鼓点起,大幕拉开。
台下宾客云集,推杯换盏。
蒋坤虽未亲自到场,却派了几个心腹家丁混在随行的仆从里。
这些人一个个面无表情,眼神阴鸷,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好手。
戏至高潮,小桃枝饰演的“怨女”登台。
这段唱腔是苏晚音亲自编排的“错宫调”,看似婉转凄切,实则在每一个转音处都埋下了特定的音频震动。
“——恨只恨,那时明月照沟渠!”
小桃枝这一嗓子唱到了第七句,声音陡然拔高,却又在极高处诡异地一转。
这一声并非单纯的高音,而是利用声带共鸣制造出的次声波攻击。
“啊——!”
宾客席末端,一个正端着茶壶的侍婢突然双手捂住耳朵,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中的茶壶落地粉碎,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口吐白沫。
全场瞬间哗然。
与此同时,苏晚音躲在侧幕后,通过一根特制的铜管传声装置,清晰地听到了那几个蒋府家丁方向传来的异动。
“呃……”
那是极力压抑的闷哼声。
透过幕布的缝隙,她看见那几个原本如铁塔般站立的家丁,此刻脸色惨白如纸,其中领头那人死死扣住桌沿,指甲竟硬生生在红木桌上划出了三道深痕,青筋暴起,显然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苏晚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错宫调”专门针对受过精神禁锢训练的人,越是意志坚定的死士,脑中的禁制反噬就越厉害。
这一试,至少钓出了三条大鱼。
好戏散场,宾客惊魂未定地散去。
苏晚音故意做出一副慌乱模样,让春燕去收拾那些凌乱的戏服。
而在那堆花花绿绿的衣裳底下,一张写着“三更开闸,货走芦洲”的便笺,“不慎”露出了半个角。
这饵,下得刚刚好。
次日正午,雀童队的消息如雪片般飞回:蒋坤在府中大发雷霆,两名心腹被急召入密室,傍晚时分,三匹快马背着夕阳冲出了北门,直奔芦洲方向。
苏晚音坐在晚音社的密室里,听着顺叔的汇报,手里把玩着一枚尚未打磨的铜哨。
“顺叔,让漕帮动起来,芦洲那边只留一艘空船,挂足了灯笼,唱一出空城计。”她吩咐道,“另外,让小桃枝换身行头去蒋府后巷,用那种低频哨吹一吹,给他们的信鸽添点乱。”
当夜,芦洲渡口火光冲天。
蒋坤的私兵扑了个空,面对着那一艘空荡荡的破船,气得跳脚骂娘。
而此时,真正的战场却在三十里外的黑狱。
顺叔带着苏家班的一众武生,趁着蒋府精锐尽出,如一把尖刀直插黑狱腹地。
没有那些听觉敏锐的死士看守,剩下的狱卒根本挡不住这群练家子。
七名被囚禁了半年的江南言官被救出,一个个瘦骨嶙峋,却正气凛然。
其中一位老大人抚摸着狱墙上的一道刻痕,老泪纵横:“伶官策四……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绝笔!”
那刻痕正是苏晚音让顺叔刻意留下的。
这一招不仅救了人,更坐实了蒋坤私设公堂、图谋不轨的罪名。
消息一出,原本还在观望的清流一派瞬间炸锅,连夜写好的弹劾奏折如同暴雨般砸向御书房。
深夜,密室烛火幽微。
苏晚音铺开那张“织音图谱”,只见代表蒋坤的那颗巨大红点周围,原本依附于他的几个小光点已经开始剧烈颤动,那是人心散了的征兆。
她从袖中取出这几日春燕誊抄的账目文书。
初时的字迹僵硬刻板,如同印刷一般,而最新的这几张,笔锋却多了几分颤抖和犹豫,甚至有几个字写错了又涂改,显出内心的极度挣扎。
“鱼饵吃多了,钩子也就挂住了。”
苏晚音低语,将那枚铜哨轻轻放在月光最盛的窗棂上。
铜哨表面流转着诡异的暗光,仿佛一直等待吞噬灵魂的兽眼。
“该让她听听真正的声音了。”
次日清晨,苏晚音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去练功房,而是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径直去了绣房。
绣房里静悄悄的,只有老葛那只瞎眼偶尔转动一下。
春燕正坐在角落里分线,见苏晚音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不用多礼。”苏晚音把包裹往桌上一放,那沉闷的声响让春燕眼皮一跳。
苏晚音慢条斯理地解开包裹系带,露出里面一件早已褪色却依然能看出原本华贵的旧戏袍。
那戏袍的领口处,用一种极其特殊的针法绣着一只断翅的飞燕。
“老葛,”苏晚音的声音平静得有些渗人,“这件衣裳有些年头了,上面的针脚我不喜欢,你当着春燕的面,把它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