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北大荒的清晨冻得人骨头发僵。
红星农场第三生产队的场部大礼堂里,炉火烧得通红,却依然抵不住门缝里钻进来的寒气。长条木凳上坐满了人——知青们挤在中间,老职工拖家带口坐在后排,孩子们在过道里钻来钻去,被大人低声呵斥着安静下来。
谭晓晓坐在第一排靠边的位置,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冰凉。她今天穿了件半旧的深蓝色棉袄,外面套着食堂发的白围裙——这是场部宣传干事特意交代的,说要“体现食堂工作者的形象”。头发梳成两条结实的麻花辫,脸上刻意保持着平静。
主席台上方挂着红布横幅,白纸剪的大字在煤油灯光下格外醒目:“北大荒红星农场第三生产队食堂卫生模范窗口表彰大会”。
“紧张?”身旁传来低沉的声音。
陆霆骁坐在她右手边,军装熨得笔挺,领口的风纪扣一丝不苟地扣着。他是今天大会的军方代表,也是食堂工作的直接监督人。
“嗯。”谭晓晓老实承认,声音压得很低,“这么多人……”
“你该得的。”陆霆骁的声音很稳,“去年这时候,咱们食堂还是全农场有名的‘老大难’。现在呢?年夜饭让全队都说好,卫生检查全县第一。”
他的话让谭晓晓想起这大半年的点点滴滴——从刚来时被克扣口粮,到空间觉醒,到一点点改造食堂,到应付那次惊心动魄的突击检查。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上午九点整,大会开始。
场长李大山先讲话。这个五十多岁的东北汉子站起来,不用话筒,嗓门洪亮得能震醒房梁上的灰:
“同志们!今天正月十五,元宵节!咱们不先说吃,先说个大事——咱们三队食堂,被县里评上‘卫生模范窗口’了!”
台下“嗡”的一声炸开了。
“啥?模范窗口?”
“咱三队食堂?没听错吧?”
李场长用力敲了敲桌子:“安静!听我说完!”他拿起一份文件,“去年这个时候,咱们食堂啥样?地面油得能滑倒人,白菜堆墙角烂一半也没人管!为啥?没人愿意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后来,谭晓晓同志来了。一个城里来的女知青,愣是把食堂给收拾出来了!大伙都吃过年夜饭吧?那饺子,那菜,啥滋味都记得吧?”
“记得!”台下有人喊,“谭师傅手艺好!”
“不止手艺好!”李场长提高声音,“年前县卫生科突击检查,一封匿名举报信说咱们食堂用烂菜、不卫生。结果呢?王科长带人查了个底朝天,愣是没挑出毛病!反而说咱们食堂——比县国营饭店还干净!”
这话分量重。台下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谭晓晓。
“所以今天,”李场长郑重地说,“县里决定,授予咱们食堂‘卫生模范窗口’称号!这是咱们三队的光荣!”
掌声雷动。谭晓晓跟着鼓掌,手心里全是汗。
**授旗与重奖**
县卫生科的王科长站起身。他还是那身深蓝色中山装,黑框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严肃。但他开口时,语气却带着难得的温和:
“谭晓晓同志,请上台。”
谭晓晓站起身,感觉腿有点软。她一步步走上主席台,站在王科长面前。
王科长从随行人员手中接过一面锦旗。深红色的绒布,金黄色的流苏,在煤油灯光下泛着庄重的光泽。上面两行大字:
“卫生模范窗口
县革命委员会卫生科授予
一九七三年二月”
“谭晓晓同志,”王科长双手递过锦旗,“这面旗,是表彰,更是责任。希望你们食堂继续保持,成为全县农场的榜样。”
谭晓晓双手接过。锦旗沉甸甸的,握在手里的那一刻,她忽然鼻子一酸——不是为自己,是为这大半年所有人的付出。
“说两句吧。”李场长把话筒递过来。
谭晓晓调整呼吸,看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有熟悉的食堂帮厨,有常来吃饭的老职工,有知青点的同伴,还有坐在角落里、眼神复杂的某些人。
“各位领导,各位同志……”她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去,在空旷的礼堂里回荡,“这个荣誉,不是我一个人的。”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李建军、赵铁牛他们坐的位置:“是李建军同志,每天凌晨四点来生火,手上冻疮裂了又裂。是赵铁牛同志,一百斤的粮袋扛起来就走,从没喊过累。是食堂所有帮厨的知青,没有他们的汗水,食堂干净不了,饭菜也香不了。”
台下,李建军的眼圈红了。赵铁牛使劲低着头。
“还有场领导的支持,陆团长帮我们协调物资,王科长给我们指导……”谭晓晓握紧锦旗,“最重要的是,咱们三队的同志们不嫌弃食堂条件差,愿意给我们改进的机会。这个‘模范窗口’,是咱们三队所有人一起挣来的!”
掌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热烈,更持久。
但重头戏还在后面。
农垦局的代表——一个戴着眼镜的瘦高干部站起身:“经农垦局研究决定,追加奖励:授予食堂‘先进班组’称号,奖励流动红旗一面。同时……”
他故意顿了顿,礼堂里鸦雀无声。
“给予食堂一个招工转正指标!”
短暂的寂静后,全场哗然。
招工转正指标!在北大荒,在知青返城政策还没松动的一九七四年,这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清楚——一个农场的临时工,可以转为国家正式职工,吃商品粮,拿固定工资,有探亲假,未来甚至有希望回城安排工作!
这是能改变命运的机遇。
谭晓晓站在台上,看见台下食堂帮厨的几个人——李建军、赵铁牛,还有那几个知青,眼睛都亮了,随即又黯淡下去。因为指标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