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结界边缘,那片永远笼罩在建筑阴影下的角落,空气似乎都比别处更凝滞几分。影子如同一尊融入墙面的雕塑,静立不动,听着一名暗卫的低语禀报:“……萧坦之死后,其心腹武将周泰、吴蒙,及五名主要谋士,共七人,于抄家前夜失踪。排查其可能藏匿点,最后踪迹出现在城南流民区,此后便如泥牛入海。怀疑其或与京郊的萧子良有染,或欲铤而走险,北投魏国。”
影子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墙面上轻轻划过。这七条漏网之鱼,若任其流窜,与萧子良勾结,或带着南齐防务情报投魏,皆是心腹大患。必须在他们酿成大祸前,挖出来。
就在这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阿蛮嘴里叼着半块小桃给的、做成皮卡丘尾巴形状的蜂蜜糖糕,蹦蹦跳跳地窜进阴影,腮帮子鼓鼓囊囊,含混不清地问:“影子大人,您找我?有……有好差事?” 他一身粗布短打衣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却收拾得干净利落,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透着市井里摸爬滚打练就的精明和机灵。
影子目光落在他身上,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平缓:“嗯。有七个人,萧坦之的余孽,躲起来了。这是画像。”他递过一张卷起的薄纸,上面用简练的线条勾勒出周泰、吴蒙等七人的面部特征,虽不精细,但神韵抓得极准。“最后出现在城南流民区。你扮作乞儿,去找到他们,盯紧。看看他们接触谁,要去哪里,想做什么。记下时间、地点、谋划。用你的法子在石板上记清楚,回来报我。记住,只看,只听,不准动手,不能暴露。”
阿蛮三两下把糖糕塞进嘴里,油乎乎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郑重地接过画像,仔细看了几眼,随即拍着瘦弱的胸脯,眼睛发亮:“放心吧影子大人!盯梢探路,这可是我的老本行!保准让他们在我眼皮底下溜达一圈,连我几根头发丝都数不清!” 他语气里带着十足的自信。
他立刻行动起来。跑回住处,翻出一套更破旧、沾满油污和尘土、几乎看不出原色的乞丐服换上,又抓了把墙角的灰土,胡乱在脸上、脖颈、手臂上抹了抹。背上那个从不离身的、打满补丁的粗布包,里面装着他的宝贝:几块光滑的可以在上面刻画符号的薄石板,一截烧黑的细小木炭条,还有一小块硬邦邦的干粮。最后,他拎起一根磨得光滑的讨饭棍,对着墙角积水洼照了照,活脱脱一个在泥地里打滚的野小子。
城南流民区,气味混杂,人声嘈杂。
低矮歪斜的窝棚挤作一团,狭窄的巷道污水横流。阿蛮缩在一个半塌的墙角,把破碗摆在面前,半眯着眼,像只打盹的野猫,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每一个经过的身影。他根据画像上的特征,快速筛选着目标。
将近午时,目标出现了!周泰和吴蒙,穿着不合身的粗布衣裳,帽檐压得很低,眼神警惕地四下张望,从一间极其偏僻的破木板房里钻了出来,身后跟着五个同样做平民打扮、却掩不住文人气的谋士。七人汇合后,低声交谈了几句,便低着头,加快脚步,朝着城郊方向走去。
阿蛮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果然有鬼!” 他立刻抓起破碗和棍子,佝偻着背,踢踏着破草鞋,不近不远地吊在后面。他充分利用对流民区地形的熟悉,时而钻进岔路小巷抄近道观察,时而混入一群真正的流民中,借助人群掩护。周泰等人十分警惕,不时突然停下,假装系鞋带或整理衣物,回头张望。阿蛮每次都能提前感知,或迅速蹲下系鞋带,或闪身躲到杂物堆、墙角后,动作自然流畅,始终保持着约十丈的安全距离,未引起丝毫怀疑。
跟踪持续了近一个时辰,七人专挑僻静小路,最终来到了城郊一座早已荒废多年的山神庙。
庙宇残破不堪,断壁残垣间长满荒草,山门歪斜,只剩一半。周泰等人警惕地观察四周后,迅速钻了进去。吴蒙留在门口,假装撒尿,实则望风。
阿蛮不敢靠近,灵巧地绕到庙后,找到一处坍塌的院墙缺口,借着半人高的荒草遮掩,匍匐前进,悄无声息地潜到主殿后窗下。窗户纸早已破烂,他小心翼翼地拨开一丛枯草,屏息凝神,向内窥视。
殿内光线昏暗,七人围坐在一堆刚刚点燃的、冒着青烟的枯枝旁。周泰压低声音,语气急迫:“……留在京城就是等死!王俭那老狐狸搞什么分权,萧锋盯着禁军,我们迟早被挖出来!萧子良大人已经点头,收留我们!等我们过去汇合,立刻就往北边跑!投奔大魏!凭我们知道的南齐布防、粮草囤积点,还怕换不来一场富贵?到时候借北魏的铁骑,杀回来,宰了那疯帝,给萧将军报仇!”
一个谋士接口,声音带着颤抖和一丝兴奋:“对!周将军说得对!我跟萧子良大人的信使接上头了,约定好了,三日后,亥时整,还在这里碰面!萧子良大人会派两百精锐亲兵来接应我们!然后我们连夜出发,走后山那条猎户踩出来的小路,绕过所有关卡,直插边境!”
另一个谋士忧心忡忡:“可是……后山路险,万一遇上巡山的城防军……”
吴蒙啐了一口,眼神凶狠:“怕什么!碰上就杀出去!横竖是个死,不如搏一把!到了北魏,就是咱们翻身的时候!”
阿蛮听得心惊肉跳,连忙从布包里摸出石板和炭笔。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用自己那套影子教的简易符号飞速记录:先画了七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旁边标上“△”(代表萧子良),再用箭头指向“□”(代表北魏)。写下“三日后 亥时 破庙”。又记下“200亲兵接应”和“后山小路”。每个符号都简洁明了,却包含了所有关键信息。他的手心因为紧张和兴奋微微出汗。
就在他刚记下最后一条信息时,殿内的周泰突然站起身:“我出去放个水,再看看动静,总觉得不太踏实。”
阿蛮浑身一僵,立刻缩回头,紧紧贴在冰冷的残墙根下,连大气都不敢喘。脚步声临近,周泰走到庙门口,警惕地四处张望,目光甚至扫过阿蛮藏身的草丛。阿蛮死死咬着嘴唇,感觉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幸好,周泰只是站了一会儿,骂了句“这鬼地方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便又转身回去了。
听到脚步声远去,阿蛮不敢再有丝毫耽搁。他像只受惊的野兔,借着荒草的掩护,手脚并用地向后爬行一段距离,然后猛地起身,头也不回地朝着都城方向发足狂奔!破草鞋踩在碎石枯枝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但他顾不上了,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把消息尽快送回去!
他一路不敢停歇,凭借对地形的熟悉,专挑近路小巷,遇到巡逻的兵丁便提前躲藏。当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冲回快乐结界边缘那个阴影角落时,天色已经彻底黑透。
“影……影子大人……”阿蛮上气不接下气,将紧紧攥在手里、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的石板递给影子,“找……找到了!在城西……荒废的山神庙……他们……他们要跟萧子良的人汇合……三日后……亥时……然后……然后投奔北魏!路……路线都记下了!”
影子接过石板,就着朦胧的月光,仔细辨认着上面的符号。他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如刀。阿蛮在一旁,指着符号,语速飞快地解释着每一个标记代表的意思。
片刻后,影子收起石板,声音低沉却带着决断:“做得很好。去休息,吃些东西。此事,我会即刻禀报陛下,并安排人手。”
阿蛮这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泥灰,露出一个疲惫却满足的笑容。
而此刻,远在城郊那座破败的山神庙里,周泰、吴蒙等人还在围着那堆将熄的篝火,低声描绘着投奔北魏后的“锦绣前程”,浑然不知,他们精心策划的逃亡之路,已然被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小乞丐,彻底暴露在了阴影中的利刃之下。一张无形的大网,正随着阿蛮带回的情报,悄然张开。萧子良的叛乱计划,迎来了第一个致命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