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春日,较之往年更添了几分挥之不去的阴郁。秦淮河的画舫依旧飘着靡靡之音,但听在有心人耳中,却像是亡国前的最后狂欢。后蜀覆灭的消息早已传来,如同一声丧钟,敲响在南唐君臣的心头。朝堂之上,昔日那些主张凭借长江天险、与宋虚与委蛇的论调,在冰冷的现实面前,变得越来越苍白无力。恐慌,如同无声的瘟疫,在宫闱与坊间蔓延。
就在这山雨欲来的压抑时刻,一个来自北方的秘密使团,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然抵达了金陵。他们没有经过正常的外交渠道,而是通过隐秘的路线,直接被引入了南唐皇宫深处,一间绝密的偏殿。为首的辽使,身形魁梧,面容粗犷,眼神锐利如鹰,身着契丹贵族的服饰,气度不凡,正是辽国南院大王萧挞凛的心腹,耶律沙。
接待他的是南唐皇帝李煜最为倚重的老臣,枢密使陈乔。陈乔面色凝重,屏退了左右,殿内只剩下他与耶律沙,以及少数几名绝对可靠的侍卫。
耶律沙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而带着草原的豪迈与不容置疑:“陈枢密,我主南院大王深知江南陛下(指李煜)之忧。赵匡胤狼子野心,已吞荆湖,灭后蜀,其兵锋之下,岂有完卵?唇亡齿寒之理,陛下与枢密想必比外臣更清楚。”
陈乔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贵使此言,未免危言耸听。我大唐与宋,一向交好,去岁还曾上表称臣,贡献方物……”
耶律沙冷笑一声,打断道:“称臣纳贡,可能换来赵匡胤的仁慈?后蜀孟昶前车之鉴,犹在眼前!据我方所知,宋军已在荆南大造战舰,训练水师,其意何为,不言自明!”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逼视着陈乔,“我大辽皇帝陛下与南院大王,不忍见江南文明之地,遭北地武夫荼毒。愿与江南结为盟好,共抗暴宋!”
陈乔心脏狂跳,这正是南唐朝廷内部争论不休、却又不敢轻易触碰的议题。他强自镇定:“辽国的好意,陛下与本官心领。然则,宋军势大,兼有中原之地,我大唐虽据有江南,恐难与之久持。且辽国远在北方,若宋军来攻,远水恐难救近火。”
耶律沙似乎早有准备,沉声道:“枢密所虑,我主亦深知。故此,我大辽不仅愿与江南缔结盟约,约定若宋军南侵,我大辽必发兵南下,牵制其河北精锐,使其首尾不能相顾!此为其一。”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语气加重:“其二,我主深知江南文采风流,然军中或乏能征惯战、可应对中原武林高手的顶尖战力。为此,我主特遣‘北漠双煞’赫连铁、拓跋风两位大师,并十余名草原一流好手,随本使前来,听候江南陛下调遣!此等高手,皆是我辽国军中万中选一的悍勇之士,精通摔跤擒拿、骑射劈斩,更兼修漠北苦寒之地锤炼出的独特内力,足以与中原所谓的大内供奉、武林名宿一较高下!”
随着他的话语,偏殿的阴影中,无声无息地走出两人。一人身形壮硕如熊,满面虬髯,目光凶悍,裸露的臂膀上肌肉虬结,青筋暴起,气息沉浑霸道;另一人则瘦削精悍,面色冷峻,眼神如冰,手指关节粗大,显然外门功夫已臻化境。这两人往那里一站,一股混合着血腥与荒野的压迫感便弥漫开来,令殿内几名南唐侍卫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刀柄,心生寒意。
陈乔倒吸一口凉气。辽国不仅承诺军事牵制,竟然还直接派来了这等一看便知是顶尖高手的人物!这对于正苦于缺乏能对抗宋军随军武林人士的南唐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或者说,是一剂药性猛烈的强心针。
耶律沙观察着陈乔的神色,知道已经打动了他,便抛出了最后的条件:“若盟约达成,待日后击退宋军,保全江南社稷,我大辽只希望江南能承认辽帝为叔皇帝(一种外交上的尊称,表示地位略高),双方约为兄弟之国,互通商贸,永结盟好。此外,若能收复江北失地,淮北诸州,当归我大辽所有,以酬援助之功。”
条件可谓苛刻,尤其是割让淮北和尊辽帝为叔,几乎是将南唐置于藩属地位。但相比于立刻亡国的威胁,这些似乎又成了可以讨价还价的筹码。
陈乔心乱如麻,他知道此事关系重大,绝非他一人可以决断。他需要立刻禀报皇帝李煜,更需要与朝中其他重臣商议。
“贵使之意,本官已知。此事关乎国体,需陛下圣裁。请贵使暂回驿馆安歇,容本官禀明陛下后,再行答复。”陈乔谨慎地说道。
耶律沙也知道此事急不得,起身拱手:“事关江南存亡,望陛下与枢密早作决断。外臣在驿馆,静候佳音。”说罢,带着那两名煞气腾腾的高手,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殿外的夜色中。
陈独留在殿内,望着摇曳的烛火,久久不语。辽使的到来,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波澜暗涌的池塘。是引狼入室,还是绝处逢生?是奋力一搏,还是坐以待毙?这个艰难的选择,沉重地压在了南唐君臣的肩上。而辽国伸出的这只带着尖刺的援手,究竟会将摇摇欲坠的南唐引向何方,无人能够预料。金陵的夜空,阴云密布,仿佛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