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闻铮在刘府门前下了马车,身上一件玄色墨绣云纹锦袍,腰束着同色镶玉腰带,那玉的成色极好,此刻正泛着温润的光。
他负手站着,目下无尘一般,身旁的护卫们持刀而立,姿态疏离。
刘重谦迎出府门,见着来人便笑道:“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下官府中?”
裴闻铮瞧见他身后的随丛,并未见到许鸣玉的身影,他破天荒地扬起笑:“刘大人,此前褚大人为本官办的接风宴,你未曾莅席。错失了结识的机会,本官深感遗憾,今日得空,便心血来潮赶来拜访,还请大人切勿见怪。”
“哪里的话!”刘重谦心下有异,但面上不显:“大人快请进。”
裴闻铮略一颔首,随即从善如流地跟在他身后迈过了门槛。
“那晚接风宴,下官本是无论如何都要来的,”刘重谦边引着裴闻铮往里走边解释:“但手中户籍文书尚未登记造册,故而便未能走开,是下官失礼。”
“刘大人挂心庶务,此是好事,何来失礼一说?”裴闻铮一路走,一路夸赞:“刘大人品味不错,这府邸的陈设也是别有一番意趣。”
“大人过奖,”刘重谦喟叹一声:“我毕生心愿便是想做一名花农,种种菜,养养花,故而府中花草便多了些。不过都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胜在好侍弄。”
“本官觉得较之精心雕琢,野趣倒是更为难得。”
“如此说来,下官今日是遇上知音了!”刘重谦朗声一笑。
裴闻铮并未应声,随着他走入花厅,打眼便瞧见桌案上的那只食盒。
样式常见,但不算陈旧,最重要的是,眼熟得很!
谢珩上前来,附在他耳边,轻声道:“许小娘子尚在刘府。”
裴闻铮抬起眼,环顾四周,并未见着人,瞧见桌上未用完的餐食:“打扰刘大人用膳了。”
“不妨事,”刘重谦遣人来将碗筷撤下去,这才请裴闻铮落座:“您请。”
崔叔端上热茶,置于二人身旁。
裴闻铮揭开茶盖,轻轻刮去浮沫:“本官倒是常听褚大人提起你。”
“哦?”刘重谦似乎来了些兴致:“褚大人可是在您面前告下官的状了?”
“倒是不曾,”裴闻铮垂下眼睫,煞有其事道:“多为夸赞之言。”
“那倒是下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惭愧惭愧。”
“刘大人有才学有能力,竟然甘愿忝居人下做个主簿?”裴闻铮瞧他一眼,不等他回答,便低下头去吹凉热茶:“你不觉得大材小用吗?”
“裴大人,天下有才学之人,多如过江之鲫,下官能得赏识,在兰县做个主簿,为百姓做些实事,已是满足了!”
“如此宽阔心境,裴某佩服,”裴闻铮神情中似乎多了些欣赏之色:“兰县能得你这样的好官,是百姓之福。”
……
许鸣玉敛裙坐在亭子中,微风拂去空气中的燥热,她暗暗打量着后院的布局。
似乎并未有变,她仔细回想着,视线跟随着记忆扫过去,随即落在一处。
那应当是刘重谦的书房,但父亲写下的那些策论,还有留下的物件,会在这书房中吗?
手放在膝盖上,现下已紧紧握住,她无法成行,因为有两名婢女此刻正站在她身后。
“小娘子,您可要续些热茶?”其中一人问道。
“不必了,”许鸣玉缓缓松开手指:“那位贵客,走了吗?”
“尚未。”
许鸣玉闻言,倍觉煎熬。
同样倍觉煎熬的,还有谢珩。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他无法去寻许鸣玉,唯有站在裴闻铮身后暗自忍耐。
裴闻铮如何不知?他用完一整盏茶,随即站起身:“刘大人府中陈设极对本官胃口,不知可能四处参观一下?“
刘重谦有片刻犹豫。
裴闻铮一挑眉:“本官从不强人所难,倘若不便,那便作罢。”
他的话分明不重,可刘重谦不知为何,却从中听出了威胁的意味。
他忙否认:“大人说笑了,只是后院有家眷在……”
“家眷?褚大人分明说过,您的夫人及儿女尚在硕阳老家,如今已回府了?”
“并非内子,是下官故友的女儿,今日来府中探望下官,恰逢您来了,下官便让她在后院小坐。”
“原是如此。”裴闻铮叹了口气:“倒是可惜。”
“大人,咱们离那位娇客远远的,不就成了?”谢珩上前一步:“属下也极喜欢这座小院的陈设,想一探究竟呢!”
刘重谦闻言,思索再三,随即道:“不敢扰了二位的雅兴,请。”
皂靴踩过石子的声音清晰入耳,许鸣玉朝着入口处瞧去,只见那道挺拔的身影分花拂柳,信步而来。
他似不经意地朝自己所在之处投来一眼,瞧见人后便移开,似素昧平生一般。
“他怎会来此?”许鸣玉暗自心想。
刘重谦本引着人往里走,却不曾想谢珩“咦”了一声。
“怎么?”裴闻铮侧过脸看向身后的谢珩:“有何心得?”
“不是心得,”谢珩看着亭子下的许鸣玉,夸张道:“大人,您瞧这位娇客,长得可像前任县令许怀山?”
刘重谦心中顿时“咯噔”一声,他佯装平静:“大人认识怀山兄?”
“此前许大人回京述职,曾有幸见过一面。”裴闻铮并不多说,他顿下脚步,透过茂密的枝桠,又朝着许鸣玉所在之处瞧去,眼中落着些打量之色:“是有些像。”
刘重谦见避不开,只得开口:“她确实是许怀山的女儿,名唤鸣玉。”
“是个好名字。”
“鸣玉,还不快来见过裴大人?”刘重谦扬声唤道。
许鸣玉虽有些不明所以,但她对裴闻铮印象不算坏,便瘸着一条腿慢慢走下台阶,在他的注视中走近,行礼:“鸣玉见过裴大人。”
“不必多礼,”裴闻铮神情极淡:“本官一时兴起,倒是惊扰小娘子了。”
“大人言重。”许鸣玉站直身子。
“裴大人与你父亲算是旧识,”刘重谦看着许鸣玉:“方才他一眼便瞧出你的身份,想来对你父亲的才学能力,也算颇为认可了。”
“许大人是一位好官。”裴闻铮负手而立,视线落在许鸣玉身上,见她今日乖觉,与那日的尖锐分明判若两人,不由对她起了几分好奇:“说起来,本官那儿还有许大人的手迹,他那一篇策论,之深刻、之周密,想来无人能出其右。”
许鸣玉闻言,猝然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