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闻铮看着她的眼神从怯懦一下变得明亮,只觉得方才似乎有什么东西一下撕裂了她的伪装,好看的眉尾微微一挑。
许鸣玉脑海中百转千回,片刻后她言辞恳切:“裴大人,家父失踪至今已有数月,我遍寻不得心中万分愧疚。他未曾给我留下只言片语聊以慰藉,他的手迹,您可能留给我做个念想?”
刘重谦闻言,忙开口道:“鸣玉,不得无礼……”
“小娘子既开了口,本官岂有不允之理。”裴闻铮瞧也不瞧刘重谦,只温声打断:“待本官得空,会遣人将这篇策论送到你落脚之处。”
刘重谦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脑海中的一根弦已然绷紧。
他听说过裴闻铮的为人,传言皆称他冷酷无情,从不徇私,可他今日偏偏认出了许鸣玉,甚至对她青眼有加。
莫非,许怀山从前与他有过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情?
许鸣玉深吸一口气,单薄的脊背挺直,她看进裴闻铮的眼中:“裴大人,不必您遣人送来,我可以随您去取,就今日。”
刘重谦压低声音,斥道:“裴大人公务繁忙,岂是能听你这黄毛丫头驱使之人,鸣玉,你还不快快告罪!”
裴闻铮闻言,打量了许鸣玉一眼,随即客气道:“无妨,不过本官今日与刘大人相谈甚欢,怕是要再耽搁些时辰。”
“我可以等。”许鸣玉丝毫不顾刘重谦的劝阻,神情极为认真。
“好。”
谢珩未曾想这事情进展竟然如此顺利,心下稍安。
而刘重谦心中顿时涌上一阵不安,碍于裴闻铮在场,也不能横加劝阻,只得看着他二人达成一致。
许鸣玉得了裴闻铮的首肯,福身一礼后,又转身回到亭中。
她抬眼,只见满目生机,心跳渐渐回落。
那边厢,刘重谦引着裴闻铮四下参观着,院落不大,不到半柱香就看完了。
裴闻铮看了看天色:“本官一时兴起前来拜访,倒是耽搁大人上值了。”
“裴大人言重。”刘重谦摇头一笑:“我那侄女儿不懂事,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不懂事?”裴闻铮往许鸣玉所在瞧了一眼,随即道:“刘大人此言,有失偏颇了。”
说完,他也不顾刘重谦是什么神色,转身便往外走去,路过方才二人说话之地,脚步一顿:“许小娘子,本官现下要回官驿,你若是方便不如同行?”
许鸣玉忙起身,快步走到他面前,看了他身后的刘重谦一眼,屈膝道:“重谦叔,鸣玉改日再来看您。”
刘重谦笑道:“好。”
他将裴闻铮几人送至府门。
裴闻铮先行登上马车,谢珩看着许鸣玉只身站着,一时间犯了难。
“许小娘子可有车驾?”谢珩明知故问。
“没有。”许鸣玉没有半点扭捏之色:“劳驾裴大人载我一程。”
“应当的。”车厢中,裴闻铮温声应下。
他并未开口允许她进车厢,许鸣玉本就不是得寸进尺之人,何况如今又有刘重谦在一旁看着。
她果断拎起裙摆,随即手脚并用地攀上辕座,自然地坐在了谢珩身旁。
“走吧。”裴闻铮淡淡吩咐。
“是。”谢珩轻使马鞭,马车缓缓前行,数名随从策马跟上。
刘重谦看着那架马车驶离视线,随即侧身吩咐丁海:“派人跟着,许鸣玉何时进的官驿,又是何时离去的,瞧清楚后来禀于我知晓。”
“是。”丁海躬身应下。
……
许鸣玉一手扶着车厢门框稳住身形,察觉马车驶远,这才松了口气。
车厢中,裴闻铮缓缓抬眼,语气淡漠:“才出得狼窝,你便以为彻底安全了?”
许鸣玉侧过脸颊,一缕长发随着她的动作飘落到身前:“我不敢有此妄想。”
谢珩一脸诧异:“许小娘子,你知道刘重谦并非善类?”
“知道。”
“那你为何还要只身前去刘府?”
“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见许鸣玉显然不愿多说,谢珩住了嘴。
“裴大人,您手中当真有家父的手迹?”
“有。”裴闻铮声音平静,他缓缓抬眼:“但今日,你须得先帮我一个忙。”
许鸣玉闻言,眉心一蹙:“您今日去刘府……”
谢珩狡黠一笑:“兰县主簿而已,便是真有才学,也不配咱们大人亲自登门拜访。”
许鸣玉扶着门框的手顿时握紧,裴闻铮略略抬眼,便瞧见她隐隐发白的指尖。
“为何不走?”裴闻铮垂下眼睫,似随口一问。
“那只食盒,是你送的?”
“当然。”谢珩率先抢白:“裴大人从不平白承人恩惠,你将簪莺这条线索相告,那我们也不能瞧着你落难。”
“多谢裴大人。”许鸣玉视线中是满目疮痍的兰县:“我不能走,家父失踪一案疑点重重,如今我已有了些线索,倘若此刻一走了之,那我这辈子怕是也不能知道他身在何处了。”
“裴大人,你要我帮的忙,是什么?”眼见官驿已在前面不远处,许鸣玉开口问道。
“稍后你便知道了。”
马车驶至官驿门口,谢珩跳下马车,裴闻铮拂开车帷,躬身从中走出来。
许鸣玉艰难地挪下辕座,随即跟着他一道走进门。
身后有护卫上前,低声与谢珩说了句话,谢珩眉心一凛,挥退护卫:“大人,发现一队人马一直跟着咱们。”
裴闻铮脚步一顿,转身看向许鸣玉,吩咐道:“将衣裳脱了。”
身后众人一脸尴尬。
许鸣玉闻言,一下便反应过来,她将钥匙拿出来:“好,请大人为我寻身衣裳,我如今住在槐花巷口的刘府别院,便是院中有桃树的那处院落。”
裴闻铮眼中浮现一丝赞赏之色,从她手中接下钥匙,随手抛给谢珩:“安排一个与许小娘子身形相像之人,将她的衣裳换上,从正门出去。”
“是,大人。”
一炷香后,一名与许鸣玉身形极为相像之人抱着两本书册,从官驿正门走了出去。
等到“许鸣玉”将人引离,裴闻铮站起身,吩咐谢珩:“备车,点些人马,我们从后门走。”
许鸣玉身上的衣裳应该是牡丹的,颜色有些鲜艳,倒衬得她容颜如玉。
她站起身,理了理宽大的衣袖,亦步亦趋地跟在裴闻铮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