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径比想象中更长。
天贺山的另一面虽然坡度较缓,但积雪深厚得惊人。
昨夜一场悄无声息的雪为山路又覆上新的素装,目之所及尽是茫茫白色,分不清哪里是实地,哪里是深坑。
每踏出一步,积雪便没过膝盖,发出“嘎吱”的闷响,行走起来极为艰难。
在这片纯白的世界里,几人的行进步态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珺然走在最前方,步履从容得不似在跋涉,倒像在自家庭院闲庭信步。她脚下似乎有清风托举,蓝白色的衣袂轻轻拂过雪面,竟不留半点痕迹。
那身衣袍在雪光映照下泛着淡淡莹光,随着她的动作流淌如水。
她的灵兽们也不遑多让。
唯有三个年轻弟子走得艰难。
如此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地形终于开始变化。
陡峭的雪坡逐渐过渡为平缓的坡地,积雪明显变薄,从没过膝盖到只及脚踝,最后露出底下深褐色的冻土。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远处出现的一片树林。
那是一片诡异的树林。
树木低矮得反常,最高的也不过丈许,树干粗短扭曲,像是被无形大手拧过。
树干表面布满大大小小的瘤状突起,这些瘤子颜色深灰近黑,密密麻麻地覆盖着树干,让整棵树看起来病态而狰狞。
树枝短粗得不成比例,几乎贴着树干生长,枝与干之间的夹角极小,仿佛树干伸出的一只只粗壮手臂。
整片树林笼罩在一种说不出的沉寂中。
寒风从林间穿过,竟听不到半点声响,仿佛连风都被这些树木吞噬了。
林中没有鸟雀,没有虫鸣,甚至连积雪压枝的“簌簌”声都听不见,只有一片死寂。
腓腓从林珺然肩头探出小脑袋,琉璃般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小爪子指着那片树林,声音里带着讶异:
“主人,这是……”
林珺然刚要开口,空思澄已走到身侧,指着那片树林解释道:
“这是鬼抱树。”
他的声音平稳清晰:
“你看它们树干上的瘤,那不是病,而是特化的储热器官。树皮下的组织可以吸收并储存日光的热量。”
“等到夜晚或阴天,气温骤降时,这些瘤会缓慢收缩,将储存的热量释放出来,维持树木在严寒中存活。”
“至于树枝——”
空思澄继续道,指向那些短粗的枝桠:
“现在正是白日,它们微微张开,角度虽小,却正好最大限度地吸收阳光。等到太阳落山,这些树枝会紧紧合拢,最大限度减少热量散失。”
他转过身,面向众人:
“那样子,远远看去,就像一个个在寒夜中抱着自己取暖的鬼影,所以得名鬼抱树。”
“不错,不错。”
林珺然罕见地露出赞许之色,温声道:
“鬼抱多在四荒之地常见,中州确实没有。你从未出过中州,却能说得如此详细,想必是下了功夫了。”
空思澄闻言,身体微微一震。他连忙低头,弯腰拱手,声音竟有些发颤:
“多谢师尊夸奖。”
这个素来沉稳的少年,此刻眼眶竟有些湿润。
师尊这句肯定,对他而言重逾千金。
林珺然转身面向那片鬼抱树林,轻声道:
“万物生存,各有其道。”
在终年严寒的荒原上,这些树木以如此奇特的方式顽强生存,何尝不是一种壮丽?
一行人再次启程,绕过鬼抱树林,沿着冻土上隐约可见的小径继续下山。
越往下走,气温逐渐回升。
虽然仍是零下,但已不像山顶那般刺骨严寒,呼出的白气也不再瞬间凝成冰晶。
积雪越来越少,大片裸露的岩石和冻土暴露在阳光下,深褐色的地表与残留的雪斑交错,形成斑驳图案。
偶尔能见到一些耐寒植物,多是低矮的灌木丛,最高不过膝。
这些灌木枝叶细小厚实,表面覆盖着一层蜡质,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
“那是雪绒丛。”
空思澄指着一簇银白色的小灌木道:
“它的绒毛能锁住空气,形成隔热层,防止植株冻伤。寒荒居民常采集它的绒絮,填充衣物被褥,保暖效果极佳。”
慕佶也听得入神,忍不住问:
“二师兄,你怎么懂这么多?”
空思澄无语的看了慕佶一眼。
你说呢?
你是忘了师尊的惩罚了吗?
慕佶:“……”
慕佶:“!!!!”
又走了半个时辰,山路终于平缓下来。
前方不再是陡坡,而是一片开阔的谷地。
远远望去,谷地中隐约可见屋舍轮廓,炊烟袅袅升起,在暮色中笔直如柱,又被谷口的风吹散,融进渐暗的天光里。
他们下山了。
山脚下的小镇静静地卧在谷地中,背靠一面巨大的黑色岩壁。
那岩壁不知是什么材质,通体黝黑如墨,在周围白雪的映衬下格外醒目。
岩壁表面光滑如镜,反射着天光,仿佛一块巨大的黑曜石镶嵌在雪山之间。
镇子不大,估摸着只有百来户人家,散落在谷地中,依着地势高低错落。
房屋多是石木结构,所有房屋的窗户都开得窄小,糊着厚实的窗纸。
房顶倾斜角度很大,便于积雪滑落,防止压垮房屋。
此时已是傍晚,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着炊烟。那烟在寒冷空气中凝结不散,笔直上升,直到高处才被风吹乱,在暮色中画出淡淡灰痕。
空气中飘散着柴火燃烧的焦香、食物炖煮的暖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煤烟味。
镇口立着一座简易的牌坊。
两根粗大的松木柱深深埋入冻土,撑起一道横梁。
梁上挂着一块饱经风霜的木匾,匾上黑石镇三个大字依稀可辨,但边缘已被风蚀得模糊,漆色斑驳脱落,露出底下木头的本色。
牌坊下无人值守,只在柱子上挂着两盏气死风灯,灯罩是厚羊皮制的,透出昏黄温暖的光。
走进镇中,街道不宽,仅容两辆马车并行。
路面铺着大小不一的石板,石板是从附近山沟里捡来的,形状不规则,但铺得平整。
石板缝隙里填着碎石渣,防滑,也便于雪水渗漏。
两侧房屋的门窗紧闭着,但从窗纸后透出的暖黄灯光,还有门缝里飘出的食物香气,让这个冰天雪地中的小镇有了鲜活的气息。
偶尔有狗吠声从某户院中传来,很快又安静下去。
街上行人不多,都裹得严严实实。
他们看到林珺然一行人时,会下意识停下脚步,投来好奇又警惕的目光。
那目光在几人身上快速扫过,尤其在林珺然那身明显不属于寒荒的衣袍上多停留一瞬,然后匆匆移开,加快脚步走远。
林珺然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她缓步走在石板路上,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侧屋舍,像是在观察,又像是单纯欣赏这人间烟火。
走了一小段,她停下脚步,对身旁的幽荧道:
“今日便宿在镇上的客栈吧。”
客栈不难找,就在镇东头最显眼的位置。
那是一栋三层石楼,比周围房屋都高出半截,在黑石镇上算得上宏伟建筑。
门前挂着两盏大红灯笼,灯笼纸是新糊的,在暮色中红得温暖醒目,像是黑暗中的两团暖火。
门楣上悬着一块厚实的毛毡门帘,深灰色,边缘镶着黑色滚边。
幽荧上前掀开门帘,一股热浪混杂着复杂的味道扑面而来。
柴火燃烧的烟味、煤炭的焦香、炖肉的浓香、酒水的醇香,还有许多人聚集在一起的、暖烘烘的生活气息。
客栈大堂颇为宽敞,长宽各有五六丈,在寒荒小镇上算得上阔气。
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石砌火塘,用当地黑石垒成方形,边长约一丈,四周围着半尺高的石沿。
塘中烧得正旺,不是普通的柴火,而是石炭,那黑色石块燃烧时发出橘红色的火光,热量充沛,却几乎无烟。
火塘周围摆着七八张木桌,桌旁配着长条板凳。
此刻坐了五六成客人,多是商旅打扮。
穿着厚实的衣物,风尘仆仆,面前摆着粗陶碗,就着热汤啃干粮,低声交谈着旅途见闻。
也有几个本地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着便宜的烧酒,说些镇上的闲话。
柜台设在进门右侧,是一张厚重的松木长桌。
桌后站着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约莫四十来岁,穿着厚实的靛蓝色棉袍,外罩一件羊皮坎肩。
他脸颊圆润,被热气蒸得通红,此刻正低头拨弄着算盘,嘴里念念有词,在核算账目。
听到门帘掀动的声音,掌柜抬起头,眼睛先是一愣,随即亮了起来。
“哟,稀客稀客!”
他连忙从柜台后绕出来,胖脸上堆满笑容,声音洪亮热情:
“几位贵人是打尖还是住店?”
幽荧上前一步,声音平静:
“住店。你们这里有几间空房?我们全都要了。”
掌柜搓着手,笑容更盛:
“上房正好还有四间,都在三楼,清静敞亮,一晚二钱银子。普通房间还有五间,一晚一钱银子。”
“咱们这儿有热水,可以洗澡,不过得多加五十文,客官您也知道,烧水费柴。如今这天儿,砍柴可不容易。”
幽荧爽快的拿出了一锭银子:
“先住一日,这是房钱和烧水钱,多退少补。”
掌柜接过银子,在手中掂了掂,又对着灯光看了看成色,笑容几乎要溢出来:
“好嘞!贵客爽快!我这就带几位上楼——阿福!过来照看着火塘!”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从后厨跑出来,应了一声,拿起火钳开始拨弄塘中石炭。
掌柜亲自引着众人上楼,一边走一边介绍:
“咱们客栈是黑石镇最好的住处,不是我自夸,被褥都是新弹的棉花,火炉用的都是上好的石炭,保准暖和。”
“几位来得巧,今天后厨炖了雪羊肉,是从北山猎户那儿收的新鲜货,用文火炖了三个时辰,鲜嫩得很。晚膳时候我让伙计送上来,还是几位下楼用?”
林珺然走在最前,声音淡淡:
“我们下来。”
“得嘞!那我给几位留着靠火塘的好位置!”
楼梯是木制的,踩上去发出“吱呀”轻响,但很结实。
上房在三楼,走廊两侧各有两间,门上都挂着小小的木牌,刻着房号。
掌柜打开最里面的两间:
“这四间都空着,几位随意挑。每间房里都有小火炉,我这就让伙计上来添炭——阿福!送四筐炭上来!”
房间果然如掌柜所说,不大,但收拾得干净。墙壁上贴着厚厚的毛毡,是用羊毛鞣制压成的,既能保暖又能隔音。
地上铺着完整的雪狼皮,毛色银白,柔软厚实。
床榻上叠着两层棉被,被面是靛蓝粗布,洗得发白但干净。
最妙的是每个房间都有一个黄铜小火炉,炉中石炭烧得正旺,橘红的火光透过炉盖的缝隙透出,将房间烘得暖意融融。
窗边还有一张小桌,两把椅子,桌上摆着粗陶茶具。
窗户开得很小,但窗纸糊得严实,不透风。
安顿好后,林珺然在最东头的房间矮榻上坐下,闭目养神。
腓腓从她肩头跳下来,蹦到窗边,两只小爪子扒着窗台,好奇地向下张望。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小半个黑石镇。
天色已完全暗下来,但镇中并不漆黑。
家家户户的窗户都透出暖黄灯光,那光一点一点,在夜色中连成一片,像是洒在黑丝绒上的碎金,又像是倒映在深潭中的星子。
远处传来隐约的狗吠声,还有谁家母亲呼唤孩子回家的声音,在寒夜中显得格外清晰温暖。
街上有零星行人,提着灯笼匆匆走过,光影在石板路上晃动。
更远处,镇子边缘,有几点移动的火光,是晚归的猎户或樵夫,正举着火把往家赶。
这就是人间的烟火气。
腓腓看得入神,琉璃般的眼睛里映着点点灯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林珺然睁开眼:
“下去用膳吧。”
等她们下楼时,大堂里比刚才热闹了许多。
又来了几拨客人,火塘边的桌子基本坐满了。
新来的多是行商,带着大包小包的货物,风尘仆仆,一进门就嚷着要热水热汤。
掌柜忙前忙后,胖脸上的汗就没干过。
伙计阿福端着热气腾腾的汤锅穿梭在桌椅间,动作麻利,嘴里不停喊着“借过借过”。
林珺然一行人在火塘边找了张空桌坐下。
掌柜果然给他们留了好位置,既离火塘近能取暖,又不至于被烟熏到。
很快,伙计端上几碗热汤,汤是用雪羊骨熬的,奶白色,表面浮着点点油星,撒了葱花和胡椒。
粗陶碗捧在手里烫烫的,喝下去,一股暖流从喉咙直抵胃里,驱散了从外面带来的寒气。
又上了几碟小菜,腌雪菜、冻豆腐、卤野兔肉。
还有一筐新烤的杂面饼,饼皮焦黄,冒着热气。
他们刚坐下不久,旁边一桌的谈话声就飘了过来。
那是三个本地人打扮的汉子,看年纪都在四十上下,穿着厚实的毛坎肩,外面套着粗布外衣。
他们脸颊上有常年被寒风吹出的红痕,手掌粗大,指节突出,是常年劳作的手。
面前摆着几个空酒碗,一碟盐水煮豆,说话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大堂里听得很清楚。
“……要我说,这次钱家是铁了心要争那个矿。”
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压低声音说,他端起酒碗抿了一口,咂咂嘴。
“争?拿什么争?”另一个瘦高个冷笑,他颧骨很高,眼睛细长,说话时嘴角向下撇:
“郑家那个小子,可是被中州看上,如今不仅成了仙人,听说还被挑选为了女婿。钱家呢?都是凡人,怎么比?”
“话不能这么说。”
第三个是个圆脸中年人,他看着敦厚些,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
“我听说,钱家前些日子从外面请了仙人……”
“仙人?哪来的仙人?”
瘦高个不信,他摇摇头,手指敲着桌面:
“咱们也就只是说说,郑家那个靠山,郑家自己都不敢用。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石炭矿的消息就没出过镇子。真要是让中州的人知道了,还有咱们的份?”
胡子汉子灌了口酒,抹抹嘴:
“具体不清楚,但有人看见钱家的管事往南边去了,回来时带了个黑袍人,神神秘秘的,连脸都没露。”
瘦高个有些烦躁:
“希望不是真的仙人。这要是让那些个仙人知道了,连矿工都没有咱们的份。到时候,一家老小靠什么活?”
胡子汉子也点头道:
“是啊,要我说,这两家争来争去,最后苦的是咱们。”
“石炭矿就那么大,一年总共就出那么些,不管谁得了开采权,肯定要涨价。今年冬天本来就冷,再涨价,咱们怎么过?”
“可不是嘛……”
圆脸中年人叹气,他搓着粗糙的手:
“我家那点存碳,顶多再烧半个月。真要涨价,只能去山里多砍些柴。可这天气,砍柴也不容易。”
石炭是一种黑色矿石,可以燃烧,比木柴耐烧得多,热量也足,是寒荒最重要的燃料。
黑石镇附近有片石炭矿脉,听这些人的意思,一直由镇上的钱、郑两家共同开采。
现在两家为了争夺开采权,闹起来了。
空思澄低声向林珺然解释道:
“这里的石炭矿不可能瞒住中州,应该是规模太小,储量有限,中州的世家看不上。”
“但对这些小镇来说,却是命脉。谁掌握了石炭矿,谁就掌握了整个镇子的冬天。”
林珺然也猜想这片石炭矿肯定不大,不然早就被中州的世家盯上了,哪里还轮得上凡人的家族?
就连林家,下面也有不少石炭矿呢,都是些大型矿脉,年产以万吨计,供应着不知道多少城池的取暖。
这时,旁边那桌的谈话还在继续。
“……听说三天后要在镇中央的祠堂公开比试,两家各出三人,三局两胜,胜者得矿脉五年的开采权。”
圆脸中年人说,他夹了颗豆子扔进嘴里,嚼得嘎嘣响。
“公开比试?我看他们是怕事情真的闹大,被乌撒城的人知道。”
瘦高个嗤笑:
“乌撒城离咱们这儿也就三百里,真要听说有石炭矿,派个管事过来,这片矿怕是轮不上他们了。”
胡子汉子摇头,又灌了口酒,脸上已见红晕:
“嗐,想这么多干嘛?总之,这石炭矿也到不了咱们手上。咱们这些矿工,也就是看看热闹,该下矿下矿,该挨冻挨冻。”
他说得实在,也无奈。
圆脸中年人跟着叹气,三人一时沉默,只低头喝酒。
大堂里依旧喧闹,火塘中的石炭噼啪作响,火星偶尔溅出,很快又熄灭。
行商们大声谈论着货物价格,抱怨着路途艰难。
伙计穿梭送菜,掌柜拨弄算盘。
门外偶尔有寒风灌入,吹得门帘晃动,带进几片雪花,很快又在暖意中融化。
这一切,构成了黑石镇最寻常的夜晚。
然而这寻常很快被打破。
客栈门帘又被掀开,一股寒气卷着雪花冲进来,火塘的火苗都被吹得晃动。
走进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个锦衣青年,约莫二十出头,面容称得上英俊,但眉眼间带着明显的倨傲,看人时下巴微抬,目光自上而下。
他披着雪白的狐裘,毛色油亮,一看就是上等货。
腰间佩着长剑,剑鞘是乌木制的,镶着三颗红宝石,在火光下熠熠生辉,映得他整张脸都泛着红光。
身后跟着四个护卫,都是精壮汉子,穿着统一的深蓝劲装,外罩皮甲,腰间佩刀。
他们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锐利,走路时步履沉稳,显然身手不低。
掌柜一看来人,连忙从柜台后小跑过来,胖脸上堆起比刚才更殷勤的笑容:
“钱少爷!您怎么亲自来了?快请上座!阿福!把靠火塘最好的位置收拾出来!”
锦衣青年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在大堂里扫过。
当他看到林珺然一行人时,视线明显停顿了一下,尤其在林珺然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那身蓝白衣袍,尽管林珺然已经收了法衣上的特效,可是那种气度,在黑石镇这种地方太显眼了。
但他很快移开目光,在掌柜引导下,在林珺然她们旁边的空桌坐下。
那位置确实好,正对火塘,温暖又不至太近。
伙计赶紧端上热茶和点心,殷勤伺候。
钱少爷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动作刻意做得优雅,却总透着些刻意。
刚才还在议论的那桌三个汉子立刻噤声,低头喝酒,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不只是他们,整个大堂的声音都低了几分,许多人偷偷打量着钱少爷,眼神复杂。
有敬畏,有好奇,也有隐晦的不满。
空思澄他们注意到,那位钱少爷坐下时,他身后的一个护卫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像是在确认安全,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那目光经过他们这桌时,没有丝毫停留,仿佛他们只是普通的过路客人。
空思澄转头看向师尊,林珺然依旧安静地用着膳,对周遭的一切恍若未闻,仿佛这世间纷扰,皆与她无关。
只有腓腓蹲在她肩头,琉璃眼睛眨了眨,轻轻“呜”了一声。
夜色渐深,客栈外的雪又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