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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摇光的意识,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破碎的梦境中漂浮了整整三天。

那是一种灵魂被撕裂后又强行粘合的钝痛,是修为如决堤洪水般溃散后的空虚与无力。

当她终于挣扎着冲破那层厚重的迷雾,重新感知到外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瞬间席卷了她。

她下意识地内视丹田,那里曾经澎湃如海的灵力与雪白色的灵根早已消失无踪,只余下一片黯淡破碎的丹壁,以及勉强维持在筑基中期、摇摇欲坠的丹田。

若不是……

那位陌生的丹修尊者给她服用了效果奇佳的丹药,强行护住了她最后的本源,恐怕她现在连筑基期的修为都保不住,彻底沦为凡胎了吧?

想到此处,一股混合着感激与更深沉痛楚的情绪涌上心头。

“醒了?”

一道略显清冷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打断了季摇光纷乱如麻的思绪。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洗得发白灰色僧袍、面容清癯消瘦的女尼正静立床边,那双深陷的眼眸如同古井寒星,正平静地注视着她。

是那位将她从宗门外带回来的佛修尊者。

季摇光心中一凛,强撑着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的身体,用手肘艰难地支撑起上半身,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丹田处隐隐的抽痛。

她颤颤巍巍地想要下床行礼,声音因久未进水而干涩沙哑:

“多、多谢尊者……相助之恩。”

“不必如此。”

木菩珠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她虚虚一抬手,一股柔和的力量便托住了季摇光,阻止了她下床的动作:

“你既已加入天一宗,从今往后,我们便是一家人。贫尼法号木菩珠,是你师尊天玄青的师姐,你唤我一声大师叔即可。”

“是,弟子……季摇光,见过木师叔。”

季摇光依言重新靠坐回去,低眉顺目地应道。

一家人吗?

这个词像是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在了季摇光心底最柔软也最伤痕累累的地方。

在长云宗剑峰,她曾经也以为那里是她的家,师尊是严父,师弟们是手足。

可最终,所谓的一家人,就是在你失去利用价值后,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你弃如敝履,甚至亲手毁掉你的道途。

想到玉留尊者那毫不留情的一掌,想到楚河、楼问东他们冷漠或幸灾乐祸的眼神,季摇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蔓延至四肢百骸,连带着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暖意也冷却了下去。

讽刺,无比的讽刺。

可若……

若是在这天一宗呢?

这里看起来似乎与长云宗不同。这位木师叔气质虽然清冷严肃,但眼神澄澈,不似作伪。

那位天玄青宗主,看起来也颇为随和。

这里,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

她在心里对自己冷笑。

修仙界弱肉强食,利益至上,哪里会有真正的净土?

更何况……

谁能想到,这个只有十几个人的天一宗,内部居然还有一个不按进门顺序排序的小师妹?

她,季摇光,如今初来乍到,甚至连正式的拜师仪式都还未举行,就因为那个所谓的小师妹的存在,直接就成了五师姐?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荒谬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憋闷。

她下意识地摸出了那块天一宗弟子标配的灵玉牌,神识沉入。

一个名为“小财神和她的天一宗”的群聊名称赫然映入眼帘。

小财神和她的天一宗?

这名字……

季摇光只觉得刚刚平息下去些许的丹田,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她对小师妹这种生物,已经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和条件反射性的不适。

柳轻烟那楚楚可怜、却总能引得所有人为她冲锋陷阵、颠倒黑白的模样,瞬间浮现在眼前。

不知道九天华府那边,有没有哪个山峰是没有设定小师妹这个位置的?

要不……

等伤好一些,还是想办法拜入九天华府吧?

她对小师妹这种存在,真的有点过敏了。

季摇光面无表情地想着,心底已经开始默默规划第二条退路。

就在这时,一道充满活力的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打断了她的沉思。

“五师妹!你醒啦!”

来人声音清脆,如同山间雀鸟,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正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徐昭昭。

她几步走到床边,看着季摇光依旧苍白的脸色,关切道:

“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木师叔说你醒了就没事了,但要好好休养。”

“走走走,别躺着了,师姐带你去膳堂吃饭!屠师叔今天做了好多好吃的,正好给你补补!”

季摇光还没来得及完全消化这过于热情的关怀,就被徐昭昭半扶半拉地带出了房间,朝着膳堂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她沉默地观察着天一宗的环境。

与她想象中顶级宗门的恢弘气派不同,天一宗的建筑大多有些陈旧,甚至都是由低阶黄竹建造而成,但处处干净整洁,透着一股返璞归真的韵味。

这让她紧绷的心神,稍稍放松了一丝丝。

踏入膳堂,一股浓郁诱人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其中蕴含的精纯灵气让她精神一振。

膳堂内部也十分宽敞,桌椅摆放整齐,此刻只有她和徐昭昭二人在,显得格外空旷。

“师妹,你先找地方坐,我去给你打饭。”

一边说一边笑着介绍道:

“咱们的屠师叔是一个厨修,做饭可好吃了。只不过她不在,去给小师妹送饭了。”

小师妹……

又是小师妹!

季摇光刚刚放松些许的心弦瞬间再次绷紧。

连膳堂长老都要亲自去给那位小师妹送饭?

这待遇……这关注度……简直和长云宗剑峰那群人围着柳轻烟转的情形,何其相似。

一股强烈的、想要立刻起身离开的冲动涌上心头。她才刚出狼窝,难道又要跳进另一个看似不同、实则内核一样的虎穴吗?

她已经离开了一个宗门,难道还要因为同样的原因,再离开第二个?

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感攫住了她。

“五师妹,我帮你打好饭了,快吃吧!”

徐昭昭的声音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只见徐昭昭端着两个大大的餐盘走了过来,利落地放在桌上,然后自然地坐在她旁边,脸上依旧是那灿烂得毫无阴霾的笑容。

餐盘里饭菜堆得冒尖,灵米饭晶莹剔透,几样小菜青翠欲滴,还有一大碗散发着诱人香气、汤色清亮的炖肉。

“多谢二师姐。”

季摇光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低声道谢。她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饭菜,心中五味杂陈。

现在毕竟还没有举行正式的拜师礼,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不如……

先填饱肚子,再慢慢观察?

若情况真的不对,再找机会离开也不迟。

九天华府,或许真的是个更好的选择……

抱着这种复杂而谨慎的心态,她拿起了筷子,有些心不在焉地夹起一块看起来炖得酥烂的兔肉,送入口中。

下一刻——

季摇光猛地睁大了眼睛,咀嚼的动作瞬间停滞。

这、这是什么味道?!

肉质入口即化,鲜嫩得不可思议,仿佛在舌尖上融化成了最纯粹的暖流。

一股精纯温和、却又磅礴无比的灵气,随着肉质的化开,瞬间涌入她的四肢百骸。

温和地滋养着她那布满裂痕、隐隐作痛的丹田。

那感觉,就像是干涸龟裂的土地终于迎来了甘霖,虽然无法立刻修复,却极大地缓解了那种持续的灼痛与空虚感。

这绝非普通的灵兽肉。

其中蕴含的灵气之精纯、之浓郁,远超她过去在长云宗作为玉留剑尊首席大弟子时能分配到的任何资源。

甚至比一些低阶丹药效果还要显着。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碗中那看似普通的清炖兔肉,又抬头看向正笑眯眯看着她的徐昭昭,声音因为震惊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徐师姐,这、这是什么灵兽?怎么会……如此好吃?而且,这灵气……”

“这个啊,”徐昭昭又夹起一块鲜嫩的兔肉,满足地咀嚼着,语气随意:

“是小师妹请屠师叔帮忙养的,好像叫什么……月儿兔?”

“我以前也没见过这种灵兽,毛茸茸的,眼睛像红宝石,还挺可爱的。听屠师叔说,好像是小师妹家乡那边的特产吧。”

季摇光:“……”

她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刚刚还觉得鲜美无比的兔肉,此刻仿佛在喉咙里变成了滚烫的炭块。

家乡特产?

那位素未谋面的小师妹的东西?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心有余悸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恨不得立刻将刚才吃下去的那口肉原封不动地吐出来。

在长云宗,柳轻烟养过一只据说有寻宝天赋的嗅灵鼠,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有一次那老鼠自己跑丢了,恰好被路过的季摇光看到,她只是顺手将其捡起,准备送回去。

结果柳轻烟哭得梨花带雨,一口咬定是季摇光嫉妒她,想偷她的灵鼠。

楚河、楼问东等人不分青红皂白,围着季摇光就是一通指责,连玉留尊者都出面,罚她面壁思过三个月。

理由是“身为大师姐,心胸狭隘,觊觎师妹之物”。

自那以后,但凡是柳轻烟的东西,哪怕是不小心掉在路上的一块手帕,季摇光都恨不得绕道走,连看一眼都觉得是罪过。

所有的好东西,理所当然都只能归柳轻烟一人独享。

师兄们或许还能在她心情好的时候分到一点残羹冷炙。

而她这个大师姐?

别说碰了,就是多看一眼,多闻一下,都可能引发一场天崩地裂。

强烈的心理阴影让她声音都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低声问道:

“既、既然是小师妹的灵兽……我们这样吃了,她……她不会生气吗?”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依旧隐隐作痛的丹田,这残破的身体,可再也经不起任何形式的责罚了。

刚出狼窝,她实在没有勇气立刻又陷入另一个类似的泥潭。

“没事啊!”

徐昭昭的回答干脆利落,与她的小心翼翼形成了鲜明对比。

只见徐昭昭端起碗,豪迈地喝了一大口蕴含着精纯灵气的肉汤,发出满足的叹息,这才继续解释道,语气轻松:

“小师妹当初请屠师叔帮忙饲养这些月儿兔的时候,就直接说好了,收获后按照分成来算报酬。小师妹特别大方,直接分给屠师叔三成。”

“屠师叔又心疼我们这些弟子修炼辛苦,就把分到他名下的那些月儿兔,全都做成了灵食,免费供应给全宗上下。喏,就像现在这样,一天三顿都能吃饱。”

“所以放心吃吧,五师妹!这本来就是小师妹默许,屠师叔特意为我们准备的。”

不闹就好。

真的不会生气?

季摇光紧绷的心弦,因为徐昭昭这番理所当然、毫无阴霾的解释,终于缓缓松弛了下来。

她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涌了上来。

看来,这位天一宗的小师妹,似乎和长云宗的那位,不太一样?

这个认知,像是一颗小小的种子,落入了她冰封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她重新拿起筷子,看着碗中那依旧散发着诱人香气和灵光的兔肉,心中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师妹,不禁升起了一丝真正的好奇。

她斟酌了一下词语,试探着问道:

“徐师姐,小师妹……她,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没见过,有些好奇。”

听到这个问题,徐昭昭的双眼瞬间如同被点燃的星辰,迸发出璀璨的光芒。

那光芒并非是对师妹的宠溺,也非是对强者的崇拜,而是一种……

近乎虔诚的、极致的向往。

“小师妹啊——”

徐昭昭的声音都拔高了一个度,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说出了让季摇光瞠目结舌的答案:

“——是我奋斗的终点!”

季摇光:“?????”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伤到了耳朵,或者徐昭昭的表达方式过于抽象。

奋斗的终点?

这是什么比喻?

究竟是什么样的小师妹,能成为已是金丹后期、剑心通明的二师姐奋斗的终点?

她努力理解着,尝试着给出合理的猜测:

“莫非……小师妹修为高深?”

徐昭昭果断摇头,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是不是,小师妹只有筑基初期的修为。”

季摇光蹙眉,再次猜测:

“那……定然是小师妹修行极为刻苦,道心坚定,堪为楷模?”

徐昭昭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似乎想笑又忍住了:

“刻苦?五师妹,这些年,就……就没见小师妹正儿八经地修炼过。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琉璃阁里……嗯……休息。”

她斟酌了一下,用了“休息”这个比较委婉的词。

季摇光彻底茫然了。

不修为不高,二不刻苦努力,那凭什么成为奋斗的终点?

她绞尽脑汁,想到了最后一个,也是在她看来最不可能,却又在柳轻烟身上验证过其威力的可能性。

她几乎是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艰涩地开口:

“莫非是……小师妹长得……极美?”

就像柳轻烟那样,凭着一张脸和楚楚可怜的气质,就能让所有人围着她转?

救命!

如果真是这样,那天一宗和长云宗剑峰又有何本质区别?

然而,徐昭昭听到这个猜测,脸色却瞬间一正,表情变得无比严肃,甚至带着点训诫的意味,认真地看着季摇光说道:

“五师妹,我辈修士,当一心追求无上大道,锤炼己身,护卫苍生。外在皮囊不过红粉骷髅,转瞬即逝,岂可执着于此?此等念头,万万不可有。”

季摇光:“……”

她被徐昭昭这突如其来的、正气凛然的告诫给整不会了。

明明是你自己说小师妹是你奋斗的终点,现在又来说不要在乎皮囊?

这逻辑在哪里?

她按捺住内心的吐槽,虚心且困惑地请教:

“那……二师姐,你为何说小师妹是你奋斗的终点?”

她今天非要弄个明白不可!

徐昭昭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宣布什么了不得的真理,她放下碗筷,双手按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季摇光的眼睛,用一种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的语调,清晰地说道:

“因为小师妹——有、钱!极、其、有、钱!”

噗——

季摇光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某种世界观碎裂的声音。

她呆呆地看着徐昭昭,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哈?

有……钱?

极其……有钱?

这……这算是什么理由?!

这也能成为修士奋斗的终点?!

修仙之人,追求的不是长生久世,不是大道法则,不是力量巅峰吗?

什么时候变成……有钱了?!

季摇光感觉自己的认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这理由,着实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看着季摇光那副仿佛被雷劈过的表情,徐昭昭嘿嘿一笑,露出一个“你还是太年轻”的眼神,一把拉起她的手:

“光说没用,走,五师妹,师姐带你去个地方,让你亲身感受一下。”

季摇光懵懵懂懂地被徐昭昭拉着,离开了膳堂,一路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越走,周围的灵气似乎越发浓郁精纯。

直到她们来到一座云雾缭绕、气势不凡的山峰脚下。

徐昭昭停下脚步,指着前方,语气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

“喏,这就是小师妹住的云都山。”

季摇光顺着她指的方向抬头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从山脚开始,蜿蜒向上,一直延伸到云雾深处的台阶。

那台阶并非普通的青石或玉石,而是一种通体漆黑、隐隐有银色雷纹流动、散发着淡淡天威与磅礴生机的木材。

“雷、雷击木?!”

季摇光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

雷击木!

而且是如此完整、如此粗壮、灵气如此充沛的雷击木!

在长云宗,一小块拳头大小的雷击木,都足以作为炼制高阶法宝的核心材料,被珍而重之地收藏在宝库深处!

而在这里竟然被用来铺台阶?!

一眼望去,成百上千级台阶,这得用掉多少雷击木?!

这简直……简直是暴殄天物!

她的目光艰难地从那些让她心尖都在颤抖的雷击木台阶上移开,望向更高处。

只见两座相邻的山峰之间,并非依靠天然山脊或索桥连接,而是横亘着一座庞大得超乎想象的建筑。

那建筑造型流畅而奇异,非塔非楼,通体闪烁着温润如玉却又坚不可摧的光泽。

那是一件宝器。

一件庞大到足以横跨两座山峰的超大型宝器。

季摇光甚至能感觉到,那法宝散发出的灵压,隐隐超出了她所认知的地阶范畴。

用至少是地阶上品,甚至可能是天阶?

季摇光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她看着那雷击木的台阶,看着那横跨山峰的巨型宝器,再回想徐昭昭那句小师妹有钱的话……

她突然觉得,不是徐昭昭的表达方式有问题,而是她自己……

格局太小了。

小得可怜。

她那颗因为长云宗的背叛而冰封、因为道途被毁而绝望的心,在这一连串简单粗暴的事实面前,第一次产生了一丝强烈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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