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在裂谷对岸卷起的沙尘还未完全落下，七人的身影已彻底没入山洞的黑暗之中。
洞口那层灰白雾气仿佛有生命般，在林风踏入的瞬间剧烈翻涌，随即又缓缓平静。雾气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洞内陷入绝对的黑暗。
林风左手掌心腾起一团混沌气凝聚的灰色光球，光球悬浮在半空，散发出柔和但穿透力极强的光芒。光所及之处，洞窟的景象缓缓浮现。
“这是……”陈静倒吸一口凉气。
洞壁不是岩石。
是层层叠叠、相互缠绕的灰褐色藤蔓。藤蔓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孔洞中缓缓渗出粘稠的黑色汁液，汁液顺着洞壁流淌，在地面汇聚成浅浅的黑色水洼。空气中弥漫着比外界浓郁十倍的酸腐味，还混杂着一股……肉类的腐臭。
苏晓晓举起手中的铜制罗盘，罗盘指针疯狂旋转三圈后，死死指向洞窟深处。
“污染浓度是外界的五十倍。”她的声音有些发颤，“而且有规律的能量波动从深处传来，像是……心跳。”
卡琳娜将圣徽举在胸前，圣徽表面流转的金色光芒在黑暗中格外醒目。她碧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警惕：“我感觉到大量混乱的生命气息，但它们的状态很怪异——既活着，又像死了。”
“是那些藤蔓。”萧辰忽然开口，剑尖指向洞壁某处。
众人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处藤蔓缠绕得格外密集。透过藤蔓的缝隙，隐约能看到里面包裹着什么。林风控制混沌光球靠近，光芒照亮了缝隙内的景象——
那是一具矿工的尸体。
尸体被藤蔓完全包裹，只露出半张扭曲的脸。脸上爬满了灰白色的菌丝，菌丝从眼眶、鼻孔、嘴巴钻入，又从耳孔钻出。尸体的胸膛微微起伏，竟然还在呼吸。但每一次呼吸，都有黑色汁液从口鼻中涌出，被藤蔓表面的孔洞吸收。
“它们在用活人培养魔藤。”凌虚子声音冰冷，右手按住了青钢剑柄。
上川彻沉默地走到那处藤蔓前，右手拇指将打刀推出鞘半寸。他盯着藤蔓缝隙中那张半露的脸，手背上的黑色太阳纹身微微发亮。
“还有救吗？”陈静低声问。
林风走到藤蔓前，伸出右手按在藤蔓表面。混沌气顺着掌心渗入，开始解析藤蔓与尸体的连接结构。
三息之后，他收手摇头：“意识已经完全被侵蚀，神魂只剩下碎片。就算强行剥离藤蔓，也只会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话音刚落，那具尸体忽然睁开了眼睛。
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蠕动的灰白色菌丝。菌丝从眼眶中探出，在空中缓缓扭动，像是在感知周围的环境。尸体的嘴巴无声开合，黑色汁液不断涌出。
然后，包裹尸体的藤蔓动了。
不是整条藤蔓，而是藤蔓表面那些蜂窝孔洞中，钻出了无数细如发丝的黑色触须。触须迅速蔓延，将尸体完全覆盖，尸体开始与藤蔓进一步融合——皮肤变成灰褐色，四肢拉长变形，指甲变成尖刺。
它在彻底魔藤化。
“退后。”林风沉声道。
但上川彻比他更快。
刀光一闪。
不是斩向藤蔓，也不是斩向尸体。而是斩向藤蔓与尸体连接处那一片微小的区域。刀锋过处，空间仿佛被切开了一道细不可察的裂缝。
嗤——
轻微的撕裂声。
藤蔓、尸体、触须，所有的一切都在刀锋掠过的瞬间静止。然后从连接处开始，无声无息地崩解成最细微的黑色粉末！
上川彻收刀归鞘，手背的黑色太阳纹身光芒缓缓黯淡：“灵剑流·断缘。斩断存在连接。”
“这一刀消耗多少？”林风问。
“三成灵力。”上川彻简洁回答，“但只能对单体使用。”
“够了。”林风看向洞窟深处，“继续前进，注意洞壁。这些藤蔓是活的，随时可能攻击。”
七人继续向洞窟深处推进。
越往里走，洞壁上的景象越触目惊心。藤蔓包裹的尸体越来越多，有些已经完全魔藤化，变成了半人半藤的畸形怪物。它们被藤蔓固定在洞壁上，胸膛起伏，口鼻中不断渗出黑色汁液，像是一个个活着的培养皿。
“这里至少有一百具尸体。”苏晓晓一边记录一边说，“都是矿工。从腐烂程度判断，最早的死了快三个月，最新的……可能不超过三天。”
“三天前还有矿工进来？”陈静握紧了弩。
“可能是被污染侵蚀后，自己走进来的。”凌虚子指着前方地面，“你们看。”
地面上，有一串新鲜的脚印。脚印从洞口方向延伸过来，到前方一处藤蔓密集处就消失了。而那里，多了一具正在被藤蔓包裹的新鲜尸体。
“污染会侵蚀神智，让人产生幻觉，主动走向污染源。”苏晓晓翻看着骨板上的记载，“这是寂灭低语的典型特征——不是强行控制，而是诱导、欺骗，让你自己走向毁灭。”
正说着，前方洞窟忽然开阔。
一个直径超过三十丈的天然洞厅出现在众人眼前。洞厅中央，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黑洞边缘爬满了粗壮的灰褐色藤蔓。藤蔓从黑洞中伸出，如蛛网般向四周扩散，最终连接在洞壁那一具具尸体上。
而在洞厅的穹顶，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由藤蔓编织成的茧。
茧有房屋大小，表面有节奏地起伏搏动，像一颗巨大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有黑色的能量波纹从茧中扩散开来，顺着藤蔓传递到每一具尸体上。尸体随之微微颤抖，口鼻中涌出更多黑色汁液。
“污染源头。”林风盯着那个巨茧，“或者至少是次级源头。”
卡琳娜举起圣徽，圣徽表面金光大盛：“我能感觉到，茧里有非常强大的黑暗能量在凝聚。它在……孕育什么东西。”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巨茧忽然剧烈震动起来。
茧表面裂开一道缝隙，缝隙中透出暗红色的光。接着第二道、第三道……转眼间，巨茧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要出来了！”萧辰长剑出鞘，青色剑气在剑锋上流转。
凌虚子左手摸出三张紫符，符纸上用朱砂画着复杂的雷纹：“贫道布‘三才雷阵’，需十息时间。”
“我护你。”上川彻站到凌虚子身侧，右手按住了长刀刀柄。
林风看向卡琳娜：“你的圣焰，能烧掉那个茧吗？”
“能，但需要时间。”卡琳娜盯着巨茧，“茧表面的能量防护很强，圣焰突破需要至少十五息。”
“那就争取十五息。”林风踏前一步，混沌气在体内开始疯狂运转，“陈静，苏晓晓，退到洞口。萧辰，你和我正面牵制。凌虚道长布阵，上川先生护法，卡琳娜准备圣焰。”
命令简洁明了，众人立刻行动。
但巨茧没有给他们足够的时间。
轰——
巨茧彻底炸开！
不是从内部被冲破，而是整个茧体四分五裂，碎片如暴雨般射向四面八方。每一块碎片落地后都迅速生根，长成新的魔藤幼苗。
而在炸开的巨茧中央，悬浮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由数十具尸体扭曲融合而成的怪物。它有三颗头颅、十二只手臂、四条腿，躯干上布满了眼睛——那些眼睛都是从尸体上挖下来后重新镶嵌上去的，每一只都在转动，瞳孔中倒映着众人的身影。
怪物的下半身不是腿，而是数十条粗壮的藤蔓。藤蔓如触手般在空中挥舞，尖端裂开成菊花状口器。
最骇人的是，怪物三颗头颅的嘴巴同时张开，发出的不是嘶吼，而是清晰的人言：
“痛……好痛……”
“冷……好冷……”
“为什么……要丢下我们……”
那是数十个声音混杂在一起的哀嚎，每一个声音都充满绝望与怨恨。
苏晓晓脸色惨白：“多重意识融合体……这是寂灭污染达到临界点后产生的特殊畸变。它保留了所有受害者的部分记忆和情感，但被扭曲成纯粹的恶意。”
怪物十二只手臂同时抬起，每只手掌掌心都裂开一张嘴。嘴巴张开，喷出黑色的腐蚀酸液，酸液如暴雨般覆盖整个洞厅。
“躲！”
林风低喝，混沌气在身前凝聚成一面灰色盾牌。酸液打在盾牌上，发出滋滋声响，被混沌气迅速炼化。但盾牌表面也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萧辰剑气如幕，在身前布下层层剑网。酸液撞在剑网上，被剑气绞碎蒸发。但他的剑气消耗极快。
卡琳娜将圣徽按在地面，金色圣焰从地面升起，化作火焰屏障护住她和身后的凌虚子、上川彻。酸液撞在火焰屏障上，瞬间被蒸发成黑烟。
陈静拉着苏晓晓退到洞口，弩箭连续射击，但箭矢射在怪物身上，只能留下浅浅的白痕，转眼就被再生能力修复。
“三才雷阵，还需五息！”凌虚子额头渗出细汗，三张紫符悬浮在他身前，正与洞厅地脉缓缓连接。
怪物似乎感应到了威胁，四条藤蔓腿猛然发力，庞大的身躯如炮弹般冲向凌虚子。十二只手臂同时挥舞，每只手掌的嘴巴再次张开，这次喷出的不是酸液，而是黑色的能量射线。
射线所过之处，洞壁被腐蚀出深深的沟壑。
“休想！”
上川彻踏前一步，长刀出鞘。
这一次，他没有用“灵剑流”，而是最简单的拔刀斩。刀光如黑色的闪电，精准斩在十二道射线汇聚的点上。
铛！
金铁交击的巨响。
刀锋与射线碰撞处，空间扭曲，黑色能量与刀意激烈交锋。上川彻握刀的手臂青筋暴起，手背的黑色太阳纹身爆发出刺目的暗红光芒。
他竟以一人一刀，硬生生挡住了十二道射线！
但代价也极大。刀身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纹，虎口崩裂，鲜血顺着手腕流淌。他的呼吸变得粗重，额头青筋跳动。
“三息！”凌虚子急声道。
怪物发出愤怒的嘶吼，四条藤蔓腿猛然蹬地，整个身躯凌空跃起，十二只手臂如风车般旋转，准备发动更狂暴的攻击。
就在此时，林风动了。
他没有攻击怪物，而是冲向了洞厅中央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混沌气在双手凝聚，化作两只巨大的灰色手掌。手掌插入黑洞边缘的藤蔓丛中，猛然发力——
嗤啦！
整片藤蔓被连根拔起！
藤蔓根部，连接着一个巨大的、跳动着的黑色肉瘤。肉瘤表面布满血管状的纹路，纹路中流淌着粘稠的黑色液体。那是整个洞窟污染体系的核心节点。
怪物发出惊恐的尖叫，放弃攻击凌虚子，转身扑向林风。
但晚了。
林风双手握拳，混沌气疯狂注入双拳。拳头表面浮现出灰色的火焰纹路，那是《万化源诀》催动到极致的表现。
“给我——炼！”
双拳砸在黑色肉瘤上。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
肉瘤以拳头落点为中心，开始迅速灰化、干瘪、崩解。灰化如瘟疫般蔓延，顺着藤蔓向整个洞窟扩散。洞壁上那些包裹尸体的藤蔓开始枯萎，尸体一具具脱落、倒地，彻底失去生机。
怪物发出凄厉到极致的哀嚎，它的身躯开始崩溃。十二只手臂无力垂下，四条藤蔓腿软倒在地，三颗头颅上的眼睛一只只熄灭。
“两息！”凌虚子喝道。
“圣焰，焚！”
卡琳娜高举圣徽，金色火焰如火山喷发般涌出，在空中凝聚成一柄巨大的火焰圣剑。圣剑长三丈，通体由纯粹的金色火焰构成，剑身上浮现出古老的符文。
圣剑斩落。
斩向的是那个正在崩溃的怪物，更是斩向洞窟深处那股无形的污染源头。
火焰吞没了怪物，吞没了枯萎的藤蔓，吞没了整个洞厅。金色圣焰所过之处，黑色污染如冰雪般消融，连洞壁都被烧得通红，然后缓缓恢复成正常的岩石色泽。
十息之后，火焰散去。
洞厅内一片焦黑，但那种令人窒息的污染气息已经消失。怪物化为灰烬，藤蔓化为飞灰，尸体化为尘土。只有洞厅中央那个黑洞还在，但洞口的藤蔓已全部烧尽，黑洞深处传来隐隐的风声。
凌虚子身前，三张紫符终于完成连接，化作三道紫色雷光没入洞顶。雷光在洞顶交织成一座复杂的雷阵，阵纹缓缓旋转，散发出纯阳正气的波动。
“三才雷阵已成。”凌虚子长舒一口气，“此阵可镇压此地残留的污染意念，持续七日。”
卡琳娜收回圣徽，脸色苍白如纸，显然刚才那一击消耗巨大。上川彻将长刀归鞘，刀身上裂纹密布，这把刀基本废了。
林风站在黑洞边缘，看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混沌气感应到，黑洞深处还有更浓郁的污染气息传来。
“这里不是源头。”他缓缓道，“只是一个次级巢穴。真正的源头，在更深处。”
苏晓晓走到他身边，手中罗盘指针依旧指着黑洞下方：“能量反应来自地下至少三百丈。那里……可能连接着某个古老的地脉节点，或者更可怕的东西。”
陈静检查着洞厅四周：“没有其他出口。要继续深入，只能从这个黑洞下去。”
萧辰看着黑洞，眉头微皱：“下面情况不明，贸然下去太危险。”
“但我们来的目的，就是查明污染源头。”林风看向众人，“现在退缩，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而且——”
他顿了顿：“枯骨涧的污染在扩散。今天不解决，明天就会蔓延到集市。到时候死的人会更多。”
众人沉默。
卡琳娜擦去额头的汗，将圣徽重新握紧：“我的圣焰还能用一次。”
上川彻从怀中取出一个刀鞘，将破损的长刀插入，又从腰间解下那柄短刀：“短刀也可一战。”
凌虚子捻须道：“贫道还剩七成灵力，符箲也够用。”
萧辰长剑一震，青色剑气再次流转：“那就下去。”
陈静检查弩箭：“我还有二十三支箭。”
苏晓晓收起骨板和罗盘，从怀中取出一枚夜明珠：“我能照明，也能记录数据。”
林风看着这六张面孔，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流放之地这种地方，能遇到这样一群可以托付后背的同伴，是难得的幸运。
“好。”他点头，“那就下去。我开路，萧辰、上川彻断后。凌虚道长居中策应，卡琳娜、陈静护住苏晓晓。”
顿了顿，他补充道：“如果遇到无法对抗的危险，立刻撤退。命比任务重要——这话我说第二遍了。”
众人点头，神色肃然。
林风第一个跃入黑洞。
身体下坠的瞬间，他操控混沌气在脚下凝聚成灰色的气垫，减缓下落速度。头顶，六道身影紧随而下，夜明珠的光芒在黑暗中划出七道轨迹。
黑洞深不见底，下坠持续了整整二十息。按照这个速度计算，深度已经超过三百丈。
终于，脚下出现了微光。
林风调整姿势，混沌气在双足凝聚，如羽毛般轻轻落地。身后六人也相继落地，夜明珠的光芒照亮了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
溶洞高逾百丈，宽不知几许，远处没入黑暗。溶洞中央，有一条黑色的河流缓缓流淌——河水的颜色不是浑浊，而是纯粹的、不反光的漆黑。河面漂浮着无数灰白色的骸骨，骸骨随着河水起伏，相互碰撞，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而在河流对岸，有一座完全由骸骨堆砌成的祭坛。
祭坛高九丈，分九层。每一层都镶嵌着不同的骸骨——最底层是兽骨，往上是人骨，再往上是某种巨大生物的骨骼。祭坛顶端，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的黑色晶石。
晶石缓缓旋转，每一次旋转，都散发出无形的黑色波纹。波纹扩散开来，溶洞内的污染浓度就升高一分。
苏晓晓看着那颗黑色晶石，声音发颤：“寂灭核心……虽然只是碎片，但确实是寂灭核心。这种级别的污染源，不应该出现在流放之地这种地方……”
林风盯着那颗黑色晶石，混沌气传来强烈的预警——那东西极其危险，但同时也蕴含着难以想象的能量。
如果能炼化……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他强行压下。现在的自己，还不足以炼化那种级别的污染源。强行尝试，只会被反噬成怪物。
但就在这时，黑色河流忽然沸腾了。
河面漂浮的骸骨开始组合、拼接，转眼间组合成数十具骸骨怪物。怪物眼眶中燃起黑色的火焰，张开空洞的下颌，发出无声的嘶吼。
而在祭坛后方，溶洞深处的黑暗中，亮起了两盏灯笼大小的猩红光芒。
那是什么东西的眼睛。
林风握紧双拳，混沌气在体内疯狂运转。
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开始。
而远去的七人，已经踏上了通往枯骨涧最深处道路。那条路上有腐生魔藤，有寂灭低语，有未知的危险。
也有，一个验证对抗寂灭方法的机会。
晨风卷起沙尘，模糊了裂谷对岸的景象。而在地下三百丈的溶洞中，七道身影面对着沸腾的黑河、骸骨怪物，以及黑暗中那双猩红的眼睛。
他们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