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名子……呵,原来是你啊。”
清云峰断崖之上,风撕得厉害。她立在断口最锋利的那一寸,素衣翻飞如未干的旧血笺,墨发被罡风扯成一道道凌厉的笔锋。唇角微扬,笑意却像浮在冰面的一层薄霜——看得见,触不到,一碰就碎。那声“老身”,她应得干脆利落,没半分迟疑,更无一丝赧然。二千年了,沧海填了又枯,宗门换了三茬,连天道都改过两次律令,可她脊梁没弯过一寸,名字没改过一笔。血修罗?这三字不是诨号,是烙在命格里的剑印——当年渡劫时雷火焚丹、金丹炸裂成漫天星屑,她没哭,只把碎丹炼进骨缝,把心魔剁成引子,重铸一具散仙之躯。世人说她疯,说她烈,说她眼里只有血光没有晨昏……可谁见过她每夜子时,在寒潭边用指尖蘸水写《同心契》?写满即干,干了再写,二千零七十三遍,字字不重样,句句不离“同”字。
雪嫣走那天,雪下得极静,静得能听见魂灯熄灭的“噼啪”声。秦王拂袖转身,并非绝情,而是痛到失语——两个把命都剖开喂给对方的人,最后竟拿彼此的伤口当刀柄,互捅至丹田崩裂、道基倾颓。那一场争执,不是散了道侣,是亲手拆了自己活命的肋骨。她弃飞升,不是输给了天劫,是把飞升的梯子拆了,一根根钉进自己的神识里,锻成今日这柄——不出鞘便已割裂虚空的“寂照剑”。
而昆仑,偏挑今朝来叩门。
天名子稽首,动作端方如古礼复刻,可袍袖震颤间,有细碎雷光在指缝里游窜,像几条蓄势待发的银鳞小蛇。他身后,昆仑三峰剑阵无声铺开:青冥、玄穹、太虚——三道山影拔地而起,化作三柄倒悬巨剑,剑尖垂落的不是寒芒,是凝滞的时光。七劫散仙的威压不是压下来,是沉下来,沉得连风都不敢绕路,只敢贴着岩缝匍匐爬行。这一战,早不是恩怨账本上的勾画。这是昆仑递向整个修真界的檄文:清云若存,霸权便是笑话;日落前山门不塌,明日各派掌门案头,就该摆上昆仑的“归附诏”。
“既无话可说——”
她眸光一敛,周遭空气骤然内陷,仿佛整座断崖突然成了她瞳孔里一颗将爆未爆的星核。
“那就以血证道。”
剑啸撕开暮色!清云弟子御剑而出,剑光如逆流银瀑;昆仑剑阵轰然合围,剑气似潮汹岸。两股洪流撞在一起,不是金铁交鸣,是光与光的殉爆——飞剑擦出的星火在天幕上炸成一片灼目星图,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彻骨。可真正的杀局,早在峰顶布好:天名子与另两位七劫散仙呈品字围拢,三人掌心托着三枚泛着幽蓝锈迹的古符,那是上古“锁元磁枢”,专克散仙不灭神识。只要符光一合,她就会被抽离此界,永镇八荒绝域——连魂魄都冻成齑粉,再难聚形。
“二千年前,你大乘期时斩四劫散仙于青冥岭,剑气劈开三千里云障……”天名子冷笑,三道本命剑光破空而起,如三条毒蛟绞杀而至,“如今不过区区八劫散仙,也配称‘修罗’?”
她不退,不挡,左手掐诀引地脉阴煞,右手并指为剑——脊背陡然冲起一道猩红剑罡!那不是光,是凝固的悲恸,是烧穿两千个寒夜的余烬。三道剑光撞上去,竟如雪遇沸汤,寸寸崩解!气浪掀得三位散仙踉跄倒退,袖袍猎猎,脸色霎白——直到此刻他们才懂:所谓“渡劫失败”,不过是她把天劫当柴、把肉身当炉、把绝望当火候,硬生生熬出的另一重“不朽”。那不是苟活,是把命钉在悬崖边,日夜打磨,只为等一个能接住她坠落的人。
“尔等……”她咳出一口血,血珠悬在唇边,映着残阳,像一粒将熄未熄的朱砂痣,“可愿赴死?”
话音未落,虚空如纸般被撕开——一只玄色手掌探出,五指如龙爪,精准攫住那道猩红剑罡。“咔嚓!”脆响刺耳,本命剑意寸寸崩解,如琉璃坠地。她喉头腥甜翻涌,鲜血喷溅而出,神魂如遭重锤,眼前发黑。抬眼刹那,只见一人负手而立:中年模样,眉宇间压着万载不化的寒霜,衣袍暗绣的蟠龙纹路微微浮动,龙睛似睁未睁,仿佛下一瞬就要破布腾霄,噬尽苍穹。
“天真子……”她嗓音嘶哑,却清晰听见对方嗤笑:“八劫散仙?也配挡我一拳?”
拳未至,天地先死。
风停了,云僵了,连她自己心跳都像被冻在喉管里。那一拳裹着大罗金仙初期的道则,不是打向肉体,是直捣命格核心——快得超越因果,重得碾碎维度。濒死一瞬,记忆却亮得惊人:秦王初遇时递来的那枝雪莲,花瓣还沾着昆仑雪;雪嫣襁褓里攥她手指的小拳头,温热得像捧着一小团初生的太阳;还有两千年来每个子夜,她盘坐寒潭,一遍遍默诵《同心契》残篇,念到“同心者,生死不隔”时,指尖总在水面划出一道浅浅涟漪……
“永别了,秦哥。”
泪坠地,碎成八瓣寒星,每一瓣里,都映着一张未老的脸。
“轰——!!!”
不是拳落之声,是两股意志对撞的宇宙初啼!
她被掀飞数十丈,脊背撞进山岩,碎石如雨。烟尘缓缓沉落,她挣扎抬头——
一道玄色背影,静静立在断崖边缘。长衫下摆染着未干的血迹,腰间悬一柄无鞘古剑,剑穗随风轻颤,穗尾磨损得厉害,却仍系着一枚褪色的青玉铃——那是她当年亲手系上的,铃舌早已不知所踪,只剩空壳,在风里发出极轻、极哑的一声“叮”。
“又是你?”天真子瞳孔骤缩,周身仙元轰然沸腾,再无半分戏谑。龙族禁地那一战的余痛还在骨缝里跳——此人竟能硬接他半式真元,毫发无损。同阶大罗,旗鼓相当,胜负只在一念之间,生死早已悬于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