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清云峰顶的青石阶上已凝了一层细霜——像极了此刻山门内外绷紧的呼吸。
“清风,外头……可还安稳?”中年女子盘坐在禁地中央的寒玉蒲团上,指尖轻抚膝前一柄未出鞘的素白长剑。她声音不高,却如檐角风铃轻撞,温润里裹着不容忽视的沉静。鬓边几缕银丝在微光里泛着冷意,不是老态,而是两千年血火淬炼后沉淀下来的从容。
清风垂首立于三步之外,袖口微颤:“昆仑派限令明日午时截止。弟子们昨夜在演武场歃血为盟,剑锋朝天,誓护山门。可……”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他们若真来,带队的怕不止是孙双双。我听说,昆仑‘玄穹七子’已有三人闭关破境,而那位常年坐镇藏经阁的老供奉,前日刚从北冥冰渊取回一柄断刃——那是当年斩过蛟龙的‘裂穹’。”
中年女子没立刻答话。她只是抬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划。一道淡金色的涟漪漾开,映出山门外百里景象:三道遁光正撕裂云层疾驰而来,尾迹拖着幽蓝电弧;更远处,数十艘浮空战舰隐在罡风带边缘,船首刻着昆仑古篆“镇岳”二字,甲板上灵纹阵列已悄然亮起——那是准备压制护山大阵的“锁灵九曜阵”。
“退下吧。”她终于开口,声如古井投石,“明日辰时三刻,我们出关。”
清风深深一揖,转身离去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剑鸣——仿佛那柄素白长剑,在鞘中低低应和。
——
天光初透,清云派却比往日更静。
不是死寂,而是千钧压弦的静。
巡山弟子御剑掠过时,剑穗上系着的朱砂符纸簌簌作响,像一串将燃未燃的爆竹;丹房里,炼丹长老把最后一炉“破障丹”尽数倾入青玉匣,匣盖合拢时发出“咔哒”一声脆响,惊飞了檐下两只栖息的雪翎鹤;就连平日最爱逗弄灵宠的小师妹,此刻正蹲在灵兽园边,把整袋辟谷丹塞进白狐嘴里,指尖发白:“阿雪,若我回不来……你替我看看东海新涨的潮。”
山门外,剑光如雨。
不是敌踪,是归人。
来自各洲的踏剑身影密如星坠——有嫁入蓬莱岛的三师姐,袖口还沾着海盐结晶;有与南疆蛊宗联姻的六师叔,腰间毒蝎玉佩泛着幽光;甚至还有位抱着婴孩的妇人,孩子襁褓上绣着清云派云纹,她落地时足尖一点,脚下青砖瞬间绽开一圈冰晶——那是她自创的“寒魄步”,二十年未用,今日重踏故土。
“来了!”
哨塔上的女弟子瞳孔骤缩。远方天际线处,黑云翻涌,却非乌云,而是三千修士齐齐腾空掀起的灵压涡流!为首者衣袍猎猎,正是昆仑孙双双,身后七名散仙踏着不同色泽的云霭,宛如七柄悬于苍穹的利剑。
警讯焰腾空而起,炸开一朵赤金莲——花瓣每一片,都是一道传音符,直抵每位弟子识海。
孙双双目光如钩,扫过人群:“清风掌门,贵派……可是选好路了?”她刻意停顿,视线在人群中逡巡,“雪儿师侄呢?莫非,真要走那条‘血洗山门’的绝路?”
清风踏前半步,青衫无风自动:“孙道友何必装糊涂?你们强索‘九转玄阴鼎’,又逼我派献出《太素引气图》残卷——这哪是结亲,分明是抄家前的验契!”
“放肆!”一名昆仑弟子怒喝。
孙双双却抬手止住,笑意未达眼底:“清风兄,修真界谁不知,你门下女修最擅双修秘法?若与我昆仑‘玄阳真诀’相合,岂非天作之合?”
“呵。”清风忽然笑了,笑声清越如裂冰,“我清云派的姑娘,爱与谁论道、与谁煮茶、与谁共赴生死劫——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他掌心一翻,一柄通体墨色的短剑嗡然出鞘,剑脊上九道暗金符文次第亮起,“要战,便战。废话,留着喂狗。”
刹那间,两千柄本命法器冲天而起!剑光、琴弦、玉尺、银针……汇成一片流动的星河,映得朝阳都失了颜色。
“就凭这些?”昆仑阵中,一名灰袍散仙嗤笑出声,袖袍鼓荡欲掀——
“那……加上我们呢?”
清风身侧,空气如水波般荡开六道涟漪。
六道身影无声浮现:有人素衣如雪,指尖缠绕着一缕未散的剑意残痕;有人赤足踏空,足下生莲,莲瓣竟是凝固的鲜血;最中央的中年女子缓步上前,发间一支木簪突然寸寸崩解,化作漫天青萤——萤火所过之处,所有清云弟子体内滞涩的灵力轰然贯通!
“见过老祖!”清风重重叩首。
两千弟子如潮水跪倒,山风卷起她们的衣袂,猎猎如旗。
中年女子抬眸,目光掠过昆仑阵营——
七劫散仙三人,六劫四人,五劫五人……她唇角微扬,竟似松了口气:“原来,你们真把压箱底的棺材本都搬来了。”
这时,昆仑阵中一位白眉老者忽而抚须长笑:“血修罗前辈,别来无恙啊!杀神道友……可愿出来喝杯茶?”
风,忽然停了。
连远处灵兽园的鹤唳都哑了。
两千年了。
当年旗宗山门前,那场持续三炷香的血雨,至今无人敢去擦拭石阶缝隙里的暗红印记;
当年嫣雪自爆时迸裂的元婴碎片,被杀神一掌拍入地脉深处,如今清云派后山的“泣血泉”,仍日日涌出带着桃花香的温泉水;
而“血修罗”这个名号——不是凶名,是碑文。是修真界所有被欺凌的小门派,在深夜偷偷描摹的护身符。
此刻,她指尖一勾,一缕血线自虚空垂落,蜿蜒成字:
【昆仑,今日这山门,你们踏不进来。】
字迹未散,整座清云峰的云海,开始逆流而上。